最后一面

出神入化

那一天，只为见老父亲最后一面。几百里的行程，在星光下行路显得无比急迫；夜色如墨般浓重，黑暗像潮水般蔓延，爱人开车的速度很快，马路上唯有这一辆车在飞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那颗急切的心仿佛渴望生出翅膀，只愿能赶在死神之前抵达。差点走错的路途，收费站询问了好心的交警又调头回转几百米。那一刻，内心徒增了几分不安。回忆如同疯长的潮汐，我的记忆里有太多和父亲一起生活的画面似天上的繁星点点闪烁。无法抑制的焦灼情绪，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宛如喷发的火山，一点点灼烧着时间。

曾经那个健硕的身影，终究还是败给了岁月。父亲在我这儿生活的时候，是公园里的活跃分子，他酷爱下棋，对残棋的喜爱尤甚。他要求我买两册残棋谱，每次在家研究之后便了然于心，常常在公园里一战成名。楼下二楼退休的老处长是他的棋友，他们两人常常在楼下长椅上厮杀一番，那棋子肆意撞击的声音，时时伴着他爽朗的笑声。母亲常常提醒他要给对方留点喘息的机会，不然谁还和你玩呢……我路过楼下歇息的长椅，和叔叔伯伯打着招呼，爸爸看着我的眉眼间都是掩不住的笑意，“这是我姑娘……”

父亲心脏动过手术后身体一直不错，后来偶尔会犯糊涂。母亲决定在他最后时刻回到老家，他的腿摔伤后就卧床了。每次我回家的时候，离开时都不敢告诉他，他常常把头使劲抬起来，隔着玻璃窗望着我离开的方向，每次我都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如今父亲双目紧闭，只剩下一身皮包骨，小腹塌陷，腿瘦得像枯木一样。他的面目失去了往日的肉色，意识似乎走入迷离的深渊，每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我的告白声微微颤抖，在他艰难的呼吸间诉说。他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我只能轻轻呼唤：“爸爸，我回来了。”我明白这一刻对他而言是多么艰难，于是轻声絮语，似乎牵动着他最后的留恋。他的眼角慢慢湿润了，眼边涌出一汪泪滴，我骤然明白了，他听到了我的呼唤。原来在弥留之际，爱从未被遗忘。他走的时候，神态安详宁静，我知道这最后一面，让女儿没有遗憾……

那场艰难的等待里，您不曾给我留下遗憾。我抚摸着您的容颜，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坦然。亲爱的爸爸啊，您留给我的是记忆里最美的慈颜。那是一张展露欢颜的书信，是一本带着古朴气息的小说，是一张散发着贵气的金色写字台，是一个噼里啪啦响声清脆的算盘。他一生做过老师、农民、会计。他做二十多年会计，精致的账本，完美的文字，一身清廉的作风，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世的理解愈发让我敬佩不已。当时他有几个同事发了财，我问他:“爸爸，咱怎么没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小时候我不懂父亲说的什么意思，但我觉得父亲如此笃定告诉我的一定是最珍贵的告诫。父亲用行动给我们三个子女做了无声示范。从小到大，父亲对我的教育都是温和而坚定的。当我从教之时，每次回家我愤愤不平的评价某个孩子的讨厌行为时，父亲总是告诉我“你有点耐心，给孩子一点时间，孩子一定会改变的”。他也会用平和的语调告诉我，“这小孩在你手里一定会好的，我觉得你行，你多有办法呀！”每当我想起父亲的告诫时，内心又充满无穷的力量。

清晨送别父亲，挖掘机叩开了黑色的土地，众多乡亲前来为您送别。野外的篝火格外温暖，您将在这片土地安眠。当黑暗在清晨的天光中渐渐消退，天空之中的云朵由暗黑被染上微微的淡红，慢慢的变得深红，那巨大霞光在我眼前变幻着，我在一片光的笼罩中悲伤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我仿佛看见父亲在离别时他走的无比从容，他也把所有的祝福送给每一个爱他的亲人。我在朝霞满天时与您告别。我不再惧怕野外的坟茔，因为那里有我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一个平凡却又闪光的灵魂。他的爱一直都在，正直、敦厚、智慧、宽容又勇敢。身影虽已远去，但爱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