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中国黄河

彭彭儿

　　黄河，其实更像是一个还没懂的少年，却塑造了大地的模样。300万年前，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渐渐进入尾声，从海底崛起的青藏高原，成了世界之巅。高原的东北是青海省，昆仑山脉在这里分为南北两支，巴颜卡拉和阿尼玛卿，两条山脉之间散落着千百个小湖，如满天星辰，这就是传说中的星宿海。

　　世界经过千万年等待，终于等到大地深处那一泓清泉的到来。泉水在山间化作一条叫卡日曲的小溪，在扎陵和鄂陵两个高原大湖里，汇集四方来水之后向东流去，这就是黄河。从此，寂寥壮阔的大地上将充满它的传说。

214国道上过了玛多县 ，我们会在星星海遭遇黄河的童年时光。清澈明亮，从此以往，山高水长。河水向东流淌，过了巴颜喀拉的主峰莲宝叶侧，这个被称为东方魔界的寂静之地，黄河在若尔盖平坦的大地上，走出了九曲回肠。在这里交汇的白河，发源于不远处查针梁子的西侧，东侧相距不到3公里，鸡犬相闻的梭磨河却汇入了长江，中国两大水系就此插肩而过，天各一方。

由于东边是松籓高原，黄河在这里切开峡谷向西折返，峡谷的两侧是昆仑山脉最东方的阿尼玛卿和秦岭山脉最西的西倾山，狭小的空间里，集齐了华夏河山的三大图腾。黄河兀自流淌，像极了一个恋家的少年，在远行路上不时回头张望的模样。

鄂拉山前，少年终于决定远去，在龙阳峡最初的崇山峻岭中，黄河并不孤单，还有发源于青海湖和茶卡古湖的河流相伴，但随着日月山的隆生，河流倒淌，青海湖最终与黄河隔开，成为中华陆心之海。茶卡古湖变为盐湖，进入湖泊的最后时光，留下黄河在孤独中成长，他在拉脊山和积石山之间冲开青藏高原最后的屏障，在甘肃的中南部，进入中国的第二级台阶。

洪荒岁月里不见人烟。西风从中亚带来的漫天风沙，经过河西走廊不断地沉寂在太行山脉的广袤大地上，日久经年，形成了厚达千米的黄土高原。前路一马平川，黄河穿过秦岭的露骨山，沿关中平原一路向东，经现在的天水、宝鸡、西安，轻松的来到山门古湖，如果不出意外，一步之遥就是大海。于是，意外发生了，随着喜山运动的余威缓缓释放，带动我们这颗蓝色星球最初的陆块之一，鄂尔多斯地块整体隆升，终于在125万年前的一天，露骨山的分水岭变得高不可攀，黄河向东的道路被侧底切断，这也是洮河和渭河的由来。

逆境中的黄河终于迸发出惊世骇俗的力量。少年自有少年狂。沿鄂尔多斯地块的边缘，黄河先后把银川古湖、包头古湖和三门湖完全贯通，在中国北方的大地上， 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几字，聚集了清水河、大黑河、窟野河、汾河、无定河、渭河等众多支流，裹挟着黄土高原的丰厚泥沙翻江倒海，一路向东，越过三门峡。此刻，大海已经不是终点，黄河带来的沃土向不断的沉淀，海平面下等待了亿万年华北陆块终于等到了露出海面的的那一天。黄河不仅把自己奔腾成了万里长河，同时塑造的还有中国北方的千里江山。

荡气回肠的故事渐渐远去。人生短暂，看不到沧海桑田，黄河不言，我们只能从大地残存的记忆中，去寻找历史的片段。

过了刘家峡，黄水与黄河相汇，古老的青石津曾迎接过霍去病的千军万马、唐山藏时的白马浪，兰州还没有铁桥，更没有牛肉面。中国人心目中的西北，总有铁血的浪漫。

黄河北上，2000年前的虎豹渡口，张骞渡过黄河去往西域，丝绸之路开启，东方古老文明的成果，从此源源不断传向西方。造纸和印刷极大地降低了西方的教育成本，民智终于开启。1840年，教育好了的英国人在指南针的帮助下，出现在了珠江口，一起出现的还有火药、鸦片和47艏军舰。

往事沧桑，不提起不代表会遗忘。出了甘肃是宁夏，中卫的沙坡头上，寻不见紫霞仙子的银锁金铃，油腻大叔的保温杯中却从此有了灵魂。贺兰山下的银川城，容得下王韩的葡萄美酒，也留得住西海固的父老乡亲。

西北，侠骨柔情。出宁夏进内蒙是乌海，沙漠与黄河齐聚的小城，符合我们对塞上的所有想象。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继续北上的黄河，进入几字形顶端的河套平原，平原尽头的乌梁素海会告诉你，什么是塞上江南。东方不远处到包头，阴山下的秦时明月汉时关，遥远的云中九原。再往东，天苍苍，野茫茫，是课本上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刺勒川。

黄河没有流连，他在河口急转直下，向南切开黄土高原，造就了秦晋千里大峡谷，巨量的泥土改变了河水的颜色，黄河的“黄”由此而来。它左带吕梁，右襟陕北，成为陕西和山西的天然分界线。但内蒙和陕西的省界却不是按照这样的山川形变，而是依据中华民族的另一个图腾--万里长城。这是太平洋湿润的季风，能够到达的最远的一个地方，这也是神奇的400毫米等降水量线。

农耕与游牧文明在此交融，长城因此而兴。康熙在长城以北设下50里地的禁留地，战乱中的秦晋百姓越过长城前来谋生，这就是长达200年的走西口，蒙陕的省界由此形成。

黄河终于在万众期待中来到了壶口，这条世界上最大的黄河瀑布，充分诠释了什么叫“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路走来，成就黄河的是每一滴水和每一颗尘埃，容千山纳百川，刻进了每一个炎黄子孙的胸怀。黄河在禹门口冲出晋陕大峡谷，豁然开朗。汾河在万荣注入黄河。秋风楼前，汉文帝刘侧叹“草木黄落雁南归”，鹳雀楼上，“劝君更上一层楼”。

人们对黄河赋予了太多的情感，大河无言，流水不争先。转角处的风陵渡口，只剩几棵老柳诉说过去的故事。对岸是潼关，金戈铁马也只留下残缺的记忆，唯故道渭河依然书写着传奇。 渭河上游的大地湾，8000年前的人们开始在田间耕作，易经说，“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出了陕西是河南渑池仰邵韶与下游龙山等遗址，诉说着从三皇五帝到尧舜禹的有序传承。

文明的光辉，纵始若萤火，终会光明灿烂。出了三门峡，黄河进入晋豫之间的最后峡谷地带，南边是崤山、邙山，北边是中条山和王屋山，过了郑州的桃花峪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进入中国的第三个台阶。

没了峡谷约束的黄河，侧底放飞自我。整个华北，甚至江淮，都成了他肆意发挥的舞台。黄河最初重新向北上，那么近，那么美。黄河决定去河北，这就是禹贡大河。那是商都邢台还在黄河边，大陆泽湿地更是一片汪洋，高原上带来的黄土不断堆积在渤海的西部，天津慢慢露出了海面。春秋时黄河在宿胥口决堤东移，经德州、沧州入海，秦始皇决通川防，夷去险阻，修建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标准化千里长堤，称其为“千古一帝”，真不是没有道理。

新朝王莽篡权不久后黄河在河北大名决口，向南摆动数百里，饿殍遍野，灾民四起，位面之子刘秀趁势推翻王莽，建立了东汉，之后王景河汴治水，护佑百姓800年平安北宋，黄河再起波澜，兵分两路，在华北大地上肆掳奔腾。

30年河东30年河西，到处都是黄泛区。水泊梁山竟然能一去八百里，曹操梦寐以求的水军居然能在北方建成，真是造化弄人。南宋为了阻止金兵南下，掘开黄河大堤，向北流淌了1亿万年的黄河挥归师南泛，夺淮入海，一去就是七百年。富庶的江淮平原成了泽国，繁华了千年的泗州城，被洪泽湖淹没。江苏向东推进了200里，可能是唯一的慰籍。

清朝末年，黄河再次决堤北去。忙于应付太平君的咸丰皇帝，已无力回天，5五年之后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内忧外患的清政府只能任由黄河泛滥。新中国成立前的2500多年，黄河下游决溢1500多次，改道26次。在华北和江淮的大地上，黄河随性而为，放荡不羁，带来的都是王朝更替和百姓的颠沛流离。新中国成立后，即使最艰难的岁月也从未放松对黄河的治理，伏秋大汛从此再无决口。小浪底工程后，黄河再无断流。千百年来不断抬高的河床，终于迎来下降的一天。

黄河不仅有千山万水无以为然的傲，也有了杨柳岸边絮絮扬扬的谦。洛水与黄河交汇处在洛阳，等待了千年的卢舍那，终于不再提心吊胆。郑州城外，炎黄二帝见证着盛世安澜。

再往前是开封，这座曾经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被河水淹没过无数次的八朝古都依然倔强地屹立在原处，连中轴线都未曾改变，依旧灵动的清明上河图，黄河在兰考流向东北，从濮阳进入山东，大汶河经过东平湖流入黄河，这是黄河下游唯一自然流入的支流，因为高出地面，难以亲近，黄河自己就是自己的分水岭。

黄河流经济南，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李白当年在这里也和黄河一样，由此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过滨州到东营，黄河收起了所有的波澜，只见风吹稻花香两岸。但河海分界线上那抹亮丽的黄色，告诉我们，平静安详只是表象。泥沙还在沉积，海岸线还在东移，黄河还在塑造大地的模样，历尽沧桑，黄河，依然是那个从青藏高原走来的翩翩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