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茵陈,此三字恰似一曲古老的谣曲,自岁月长河的源头悠悠飘来,在小村的南湾坡地觅得安身之所,扎根、萌芽,续写着属于自己的生命华章。我何其有幸,得以在每一个春天,与南湾土地上的茵陈邂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天的南湾坡地,仿若一幅正在苏醒的大地画卷。彼时,大部分土地仍袒露着,于这片略显荒芜的土地上,冰草与茵陈蒿仿若率先探出头来的生命信使。冰草总是淡淡的,似一抹清冷的色泽,鲜少有草香逸出。而茵陈蒿却大相径庭,其出土时便带着憨态可掬之态,浓郁的腥香气味宛如它独特的标识,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循此气味探寻,便能看到在那枯瘦茎秆之下,毛茸茸的茵陈蒿仿若大地新生的幼崽。那些上一年残留的光秃茎秆,宛如半截插于土中的檀香,仿若在默默倾诉往昔的故事。在其周遭,青绿细叶似一群簇拥者,而那细叶恰似一个个精巧的香炉,朝天而立,它们迎接着季节的更迭,亦迎接着每一位靠近之人。这一案、一香、一炉的组合,展现出一种生命初始与终了交替的神圣仪式感,那在隐约萧索之中蓬勃着的生机,或许便是“茵陈”这个名字最贴切的注解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忆仿若决堤之水汹涌而至。有一年仲夏,一场突如其来的乏病向我袭来。那种感觉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将身体内所有的活力抽离,整个人萎靡不振,困乏之感深入骨髓,即便卧于床上亦无法入眠。村里的医生开出茵陈汤的方子。当时,南湾的茵陈已然长成高大的蒿草,茎秆与叶子皆已变老,不再适宜入药。幸得南湾不乏热心之人,他们于阳春时节便采下茵陈,留存家中备用。在这个小村之中,众人秉持着一种质朴的互助精神,只要有人开口,那些存有茵陈之人便会毫不犹豫地拿出相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茵陈汤,那是一种浓郁得让人颇感棘手的药剂。其味道浓烈得好似能将人的呼吸阻滞,草药的气息肆意蔓延,着实难以下咽。我曾试图让母亲往汤里添加白糖,然而母亲却说,药中加糖则药效便会失灵。如今想来,确有其理,即便加糖亦未必能让这苦涩的药汤变得可口些许,于是只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饮下。幸运的是,饮用数日后这苦涩的汤药,身体的乏累之感着实减轻不少,整个人亦松弛许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轻时,偶尔患病,总觉汤药的苦涩乃生活中最难以忍受之苦。然而,当人至中年,于无数辗转难眠的夜里,重新回味与茵陈的点滴过往时,才发觉那茵陈汤的苦涩又何足挂齿呢?如今,每日在琐碎的日子里奔波劳碌,老毛病偶尔仍会复发,此时,那一碗碗色泽宛如茶水、气味腥涩的茵陈汤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于脑海。记忆之中,母亲为使我能顺利将茵陈汤一饮而尽,总会在我饮毕后塞给我一颗糖。那颗糖,不仅仅是一丝甜意,更是儿时满满的幸福与满足。如此这般,于记忆深处,茵陈那原本纯粹的苦意亦被糖果之甜悄然晕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往昔岁月里,每至春天,常能看到有人穿梭于山野之间,将蒲公英、茵陈、苦菜等一一采撷,纳入篮中,使这些野菜成为餐桌上的野味。我于南湾之时亦曾采挖这些野菜,然而,却非为果腹。怎舍得将它们食用呢?这些野菜阴干之后可换得不少钱财,能购置许多糖果。实则,采挖野菜于我而言,尚有一个更大的乐趣,那便是自幼便使我于南湾识得诸多春草。如今回首,像鉴赏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那般去端详一株茵陈蒿,亦是一种别样的美妙享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现今的我,不再为满足口腹之欲去采挖茵陈,亦早已与茵陈的苦涩和解。偶尔于药方中见到茵陈这味药,只需想到南湾初春的土地上必定能寻得它的踪迹,内心便会充盈着一种满足之感。茵陈,它不仅仅是一种植物,更似一段岁月的标识,一种生活的记忆,深深地根植于心中那片柔软的土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