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之一：沙漠新娘的绝照

行者祝杰

　　最近叙利亚的变化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力，从反政府武装占领阿勒颇，到宣布阿萨德政权倒台只有十几天时间。叙利亚的历史已经改写，能改写成什么样，国际社会都在观望。我觉得不管叙利亚政局今后走向如何，内战不打了总是件好事。
　　历经十几年的战争，现在的叙利亚已经是百孔千疮，民不聊生，连世界文化遗产也没有幸免。我在内战以前访问过叙利亚，去过大马士革、帕尔米拉（台德木尔）和库奈特拉（戈兰高地所在的省府），看过叙利亚以前的样子。既然又成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我也趁此把当时在叙利亚的一些见闻发出来再蹭点热度。

台德木尔人（上中下图）

　　先说帕尔米拉（台德木尔）古城。
　　我用了“沙漠新娘的绝照”作为题目，看着有点标题党的嫌疑，其实不是。帕尔米拉是叙利亚人心中的珍爱，称其为“沙漠新娘”。至于“绝照”并不是说照片多么独特，而是我当年拍摄的帕尔米拉遗址照片里的遗存很多已经不存在了，或是被毁坏而不可恢复，故称为绝照。

　　帕尔米拉的命运有点像塔利班炸毁的阿富汗巴米扬大佛，叙利亚内战期间恐怖组织ISIS曾两度占领过帕尔米拉古城，炸毁，破坏了很多著名遗迹，虽然后来被政府军打跑，但损失已不可挽回，有些照片怕是永远也拍不到了。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在这篇游记里使用的照片较多，以再现沙漠新娘的美貌。

　　帕尔米拉（Palmyra），当地阿拉伯语的名字称台德木尔（Tadmur），在拉丁文里是椰枣的意思，可见两千年前这里盛产椰枣，是沙漠里的一片绿洲。帕尔米拉位于叙利亚中北部的沙漠，距首都大马士革约二百一十公里。这可以说是一处世界最伟大的古城建筑群遗迹之一，1980年被联合国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说体现了文化多样性、包容和开放性，体现了这个地区成为文明摇篮的价值观念。2013年台德木尔又被联合国列为濒危世界遗产。

　　以前还真不知道西亚竟然藏着人类这么伟大的文化遗产。

十八世纪英国探险家伍德说过（大意）：一般都是传颂的故事比留下的遗迹多，甚至连块石头都没留下，就像特洛伊、孟菲斯，而世界上只有帕尔米拉和巴勒贝克（我在黎巴嫩的游记里写过这座神庙），留下的遗迹超过人们的描述，好奇只能通过所见而不是所读得到满足。此言不虚，也解释了并非是我们孤陋寡闻，是帕尔米拉隐藏的太深。

　　跑几个小时的沙漠公路很值，一到帕尔米拉着实被震撼了，无边的沙漠里居然会有一大片绿洲，椰枣树中间藏着一排排高大的石柱、大片的断壁残垣，还有保存完好的神殿。帕尔米拉古城遗址的规模太大了，从东到西绵延六平方公里，贝尔神庙、凯旋门、柱廊大道、罗马剧场、四柱殿、城堡、陵墓，中间还有巴尔夏明神庙、戴克里先浴室、纳布神庙等。以前看到的世界级罗马遗迹都是神庙、竞技场、塔楼，而这里是一座完整的罗马城市。难怪有人说土耳其以弗所、雅典卫城、黎巴嫩巴尔贝克、约旦杰拉什都无法与之相比。

凯旋门（上下图）

　　最东面是神庙，可车经过凯旋门（Monumental Arch）时大家都要求停下拍照，太壮观了！这是为罗马皇帝塞维鲁而建的凯旋门（封面是正面照片），融合了古希腊、古罗马和本地传统风格，是帕尔米拉的艺术瑰宝。石材都是从埃及阿斯旺运来的红色大理石，三个拱门高高耸立，精雕细刻的门楣在阳光下染的绯红，无不为之动容。

凯旋门连接着柱廊长街，两千年前波斯商旅的驼队就是穿过这道门沿着柱廊长街进入市场，卸下香料、丝绸……，也许还有从长安来的商贾，因为这里是丝绸路上的贸易重镇。

可惜这个凯旋门于2016年被恐怖组织ISIS炸毁，现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两边的柱子，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着实令人扼腕。

凯旋门连接的柱廊长街（上下图）

　　跨过凯旋门是一公里多的柱廊长街（Great Colonnade），古城的最主要的街道，要是从最东面的贝尔神庙算起到最西面的祭葬庙应该是一点六公里。之所以称为柱廊，是因为两侧耸立着一百五十根高十七米的巨大石柱。长街长约一公里，宽十一米，两旁每隔十米有一根巨大的浮雕石柱，两排石柱共有七百五十根，号称千柱之城不为过吧？
　　尽管柱廊残缺不全，巍然宏伟的气势犹存。走在石柱之间如同进入了历史的隧道，看到一个强大的古老文明。感觉有太多的不可思议：这些石材都来自远隔千里的埃及，开采、运输、加工、安装千百根如此巨大的石柱，不用说两千年前，就是现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巨大的石柱（上图）空中水槽（下图）

　　帕尔米拉古城里精巧供水系统更令人叹为观止，从远处看，跨越古城的青石水槽由一排浮雕石柱高高举起连成一条长龙，在空中流淌，每节水槽一头粗一头细，连接后严丝合缝，引来清泉，浇灌着沙漠的绿洲。
　　大街两侧分布着议会、集市、税务厅、柱殿和圆形剧场。议会、市场和税务厅已是残垣断壁，半圆形古剧场保存完好，观众席有十三层，舞台进深十米，内战以前还是用作音乐会、演出。四柱殿（Tetrapylon）也保存完好，这个建筑造型非常漂亮，由四个小型亭台构成一组，每个亭台由四根柱支撑，只是顶上原来的国王、王后的雕像不知所踪，现在整个四柱殿都被炸毁，不复存在了。

戴克里先浴室遗迹（上图）半圆形剧场（下图） 四柱殿（上图）巴尔夏明神庙（下图）

　　古城有两座保存完好的神庙，一是巴尔夏明神庙（Temple of BaalShamin），是美索不达米亚的神祇。这座叙利亚风格的建筑线条简洁，外有面围着廊柱，也是不可多得精品。另一座是最东面的贝尔神庙（Temple of Bel） 这是帕尔米拉古城保存最完好的神庙，规模也最大（长二百一十米），有三座殿堂，围合成一个广场。主殿是雄伟的罗马式建筑，屋顶已塌落，里面左右各有一间祈祷室，墙壁绘有阿拉伯风格的图案。神庙四周原来环绕着三百九十根十五米高的巨大圆形石柱，我去的时候还有十几根石柱。可以想象出当年神庙恢弘的气势，主殿前面设有祭祀神坛。徜徉在神庙的大庭院里，散落的精美雕刻石块随处可见。

说到这两处神庙，有些心痛了，我在网上看到现在的巴尔夏明神庙已经被炸毁，夷为平地。而贝尔神庙，除了一个孤零零的拱门，完全炸毁，一地碎石。

贝尔神庙（上下图）

　　既然属于罗马帝国，怎么还崇拜巴尔，纳布（纳布神庙已经坍塌）这些两河流域的神祇呢？说明当时宗教、政治非常宽容，帕尔米拉融合了波斯、希腊、罗马的艺术风格建城，却依然保留了叙利亚本土偶像崇拜。这个时期帕尔米拉还是贵族合议制，没有走向君主制，这也是帕尔米拉经济、文化繁荣的制度保证。

贝尔神庙（上下图） 贝尔神庙（上图）埃拉贝尔墓葬塔（下图） 雕刻图案（上下图） 拱门雕刻（上下图）

　　帕尔米拉还有一家博物馆虽然相对比较简单，但展出当地的帕尔米拉古文字、木乃伊、雕像、马赛克、陶器，都极具历史价值。因为我们受到大片古城遗迹的视觉冲击，有点审美疲劳，曾经沧海难为水，没在博物馆花太多时间。现在自然是后悔了，因为这座博物馆2016年也遭到ISIS的洗劫，拿不走的雕塑，也都把头砍下，其中有一个珍贵的拉特女神之狮雕塑（我当时拍过照片）的鼻子被敲碎。帕尔米拉的考古学家，八十二岁的博物馆长哈立德·阿萨德，为了保护文物竟被这帮反人类的ISIS残杀，背景正是半圆形古剧场，毫无人性。

　　当地政府安排了午宴，我顾不上参加，也不觉得饿，从中午到下午都沉浸在千年的强大气场里，探寻远古的辉煌，遗存的凄美。

博物馆拉特女神之狮（上图）墓葬雕塑（下图）

　　帕尔米拉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两千年的亚述时期，但建城则是后来的事，有说是以色列国王所罗门所建，也许是依据旧约的记载。帕尔米拉真正成为丝绸路上连接东西方贸易的城镇是希腊人统治（塞琉古王朝）时期。而后来罗马人征服叙利亚后，帕尔米拉仍然是独立市，归叙利亚行省管辖。就在这个时期（公元一世纪），帕尔米拉成为从波斯湾至东地中海商路的枢纽，也是罗马帝国的东方重镇，进入鼎盛期，恢宏壮丽的巴尔神庙，罗马式剧场、柱廊大街、宫殿和纳布神庙拔地而起。

　　帕尔米拉地处罗马和波斯帝国之间，地理位置即重要又敏感，想在这两个强大帝国中间找平衡，很难。但帕尔米拉靠着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宽容的文化，繁荣了三百多年，直到公元三世纪东边的萨珊王朝控制了两河流域，帕尔米拉开始了下坡路。

钱多了总是要被人盯上，公元273年，罗马皇帝奥勒良摧毁了帕尔米拉，掠走了财富，往日的繁荣渐渐归于沉寂。一千七百多年过去了，帕尔米拉古城被风沙掩埋的无影无踪，没有人还记得曾经有过帕尔米拉。直至1957年，叙利亚建设沙漠石油管道时，偶然发现了一处地下墓穴，至此，帕尔米拉废墟才得以重见天日。

　　说到帕尔米拉的兴废，不能不提到芝诺比娅女王。芝诺比娅是叙利亚历史上的传奇人物，美貌又智慧，前国王（她丈夫）遇刺身亡后她自立为王，凭借着卓越的政治智慧和军事才能，开疆扩土，建立了独立的，庞大的帕尔米拉帝国，创造了叙利亚历史上的辉煌。可帕尔米拉的毁灭也和芝诺比娅有关系，她寻求独立自主，扩大疆土，无疑挑战了大国（罗马帝国）的领导地位。其实芝诺比娅最辉煌的时候，正值罗马内外交困，陷入低谷，无暇东顾。等到罗马皇帝奥勒良腾出功夫亲自打上门，还是能看出力量的悬殊，属于降维打击。结果当然是帕尔米拉沦陷，女王芝诺比娅被掳回罗马。真可谓成也芝诺比娅，败也芝诺比娅。

硬币上的芝诺比娅女王头像（上图）神庙遗址（下图）

　　芝诺比娅是个传奇，在欧洲文学、戏剧大家笔下不断的被翻炒，薄伽丘、乔叟、霍桑都写过她。叙利亚人更是引以为自豪，在他们眼里芝诺比娅是民族英雄，也是完美的象征。我觉得芝诺比娅就是叙利亚人的一个梦，过去的辉煌和未来的向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