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不掉的影子

刘靖安

小华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到了城里，找到了表哥。

小华的表哥在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干工程总监，下面的人，都叫他王总。见到表哥，小华说，表哥，我爸请你给我找个事做。小华这话等于没说，来之前，他爸早就打过电话了。当时，王总听了，想推辞。不为别的，他担心小华没吃过苦，做不了体力活，但小华的爸，是他的舅舅，读大学的时候，还负责了一年的学费。如果推辞，自己实在开不了口，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现在，小华来了，他只有把话挑明了。

我看，还是另找事吧，工地上又苦又累，你撑不下来。王总说。

表哥，你关系多，那就给我找个轻松点的吧。小华笑嘻嘻地说。

没有办法，王总开始打电话了，一连打了好几个， 别人都以为他是开玩笑。王总一想，别人说得在理呀，他一个工程总监，那么多工程，表弟求上门来了，哪里会找不到一个轻巧的活儿呢?

小华坐在沙发上，从那些对话中，渐渐听出了端倪，以为没希望了，他的双手就抱了头，搁在了膝盖上。

看见小华可怜兮兮的样子，王总抠了几下脑袋，说，还是跟着我吧，去做采购员的副手，但有一条，你们，必须要保证材料的质量。

小华一听，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情，说，这些话，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干，谢谢表哥。

我相信你，边干边学，具体怎么干，我就不教你了。再说，你这么聪明的人，也用不着我教。王总说。

表哥放心吧，那些难不倒我。小华说得胸有成竹。

小华脑子活，又肯学，没多久，采购员那一套就玩得烂熟了。正好，负责采购的人家里出了事，请假回去了，王总就把采购的重任交给了小华。

这天，王总去工地检查，顺便走进了存放材料的库房。小华指着一堆一堆分开存放的钢筋，正在给包工头一一交代，哪些是打梁用的，哪些是打柱用的……王总一看，小华说的那些打梁用的，型号根本就不合规格。王总黑着脸，走过去，对包工头说，你先出去一下。然后，他冷眼看了几眼小华，说，你是怎么搞的？这个型号的也能打梁吗？小华讪讪地笑了笑，说，表哥，你们搞建筑的，这种事你还见得少啊。小一个型号，问题不大。王总火了，大声吼道，必须重新换，再这样，我让你滚蛋。小华走到门口，朝外看了看， 看见包工头站在一侧，也悄悄地在看他们，他恍惚明白什么似的，回到王总身边，轻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声音再大点也没关系。

不知你这脑瓜子想的啥，现在，我等着，你马上给我换回来。王总不由分说，把小华一把推了出去。

小华一路嘀咕着，乖乖地去喊了车，喊了人，把不合格的钢筋装上去，一溜烟拉走了。

不久，王总又发现小华在水泥和沙石上做了手脚。

这一次，王总把小华叫到了办公室。

把门关上。王总对身后的小华说。

小华关了门，满面春风地站在王总面前，比领赏还高兴。

王总开始训人了。王总板着面孔，根本不像装出来的，再说，办公室没有别人，也用不着装。小华疑感了。小华不敢开腔，让王总训。等王总训够了，小华才说，表哥，不是你叫我这样做的吗?

王总说，扯蛋，我什么时候叫你这样做?

小华说，我来那天啊，你说，我相信你，边干边学，具体怎么干，我就不教你了，再说，你这么聪明的人，也用不着我教。

是啊，我说过，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很明显啊，你不就是在暗示我吗？这些，我听别人讲过，在电视上，也看了不少。小华得意洋洋地说。

你小小年纪，这些学得会，怎么就考不上大学呢？王总摇着头，叹着气。

王总不说话，看着小华，觉得头有些痛了。王总不说话，小华也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王总拍了拍小华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小华，你表哥大学毕业，才八年，之所以有今天，一是勤奋， 二是诚实，三是良心。你要把心思用在正路上，懂吗?

小华点头。

这样吧，你先到工地上锻炼一段时间， 这样子下去，不但毁了你，也毁了你表哥。王总说。

第二天，小华就到了工地，干上了泥工活儿。

不久，王总就发现，小华不见了。他正在着急，舅舅就打电话来了。电话里，舅舅说，事情经过，我都问了，是小华不对，他愿意改，一切都听你的……你给他的工资不错嘛，才五个月，就给我拿回了三万……明天，我再把他送来……

通了十分钟话，王总除了问候语， 什么都没说。他还能说什么呢？那些不合格的沙石、水泥，是他自己倒贴了钱， 全给换了。这些，舅舅又哪里知道呢?

放下电话，王总觉得，小华像一个影子一样，他甩都甩不掉了。他弯曲了指头，不停地敲着额头。

王总发现，他的头，又开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