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此短暂——忆我的侄子

花花袭人

我的侄子

人生有多少难以预料的事情？又有多少悲凉的事情？不论多少，一个人突然间遇到了，这是人间的大不幸。我的侄子，一个仅仅30岁的年轻人，甚至还是一个孩子，就不明不白陷入了这样的深渊。2024年冬至这一天，凌风欺人，寒气彻骨，他带着病痛永远地走了。一个最要好的孩子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悲苦又最不甘心，这是多么令人愤懑、心酸和凄苦的事情啊！

什么是最要好的孩子？侄子一路走来，都是要好的孩子。父母感到要好，亲戚朋友感到要好，乡邻感到要好，凡是与他接触过、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感到要好。从牙牙学语开始，似乎就很听话、很懂事，一双大大的眼睛，总打量着他人，似乎要给他人以最大的理解，也似乎要给他人以最大的宽慰，别人不论给他以什么样的语言，或者不论怎样对待他，他都回以淡淡的甚至憨憨的一笑。直到现在，都没有听到过他还给谁惹过麻烦，给谁带来过是非，也没有听到过谁对他还有抱怨、谁对他还有不满。这是他最大的本分和心灵底色。活人能活得让他人感到舒服和喜欢，这是多么不容易，可以说是一种难得的境界。

有人说他太老实，老实到没有多少话语，对他人没有任何造次，也从来不对他人提出什么要求，甚至从不愿意麻烦任何人。是啊，这种老实不能让一个人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但是这包含着多少坚决依靠自己的韧性、耐性，包含着多少自立自强的追求和决心，包含着多少对他人的理解和尊重。凡事只依赖自己而没有对他人的半点乞求，这又是多么坚强和了不起。他30年的人生道路就是他不卑不亢、力挺脊梁、勤苦奋斗、一直前进的道路。孔子为什么讨厌“巧言令色”的人，为什么崇尚“讷于言、敏于行”的人，侄子身上好像天然就有这种教诲的影子，或者说他是用自己的人生为这种教诲做最地道的现实注解。所以，他的人生道路不仅洒满人生奋斗的汗水，也洒满做人的光辉。

他也是一个知命、认命又不屈命、抗命奋斗的人。他出身最底层的农民家庭，虽说不是很贫寒，但不能与城里人和有钱人的孩子比较，没有输不起的人生，但在起跑线上与别人差了一大截。然而，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农民的孩子，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父母，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家庭，完全从一个农民的孩子做起。小小年纪，农村什么活没有干过，小活、大活、粗活、脏活、重活、累活都扛过。他父亲曾经说，考不上大学，就跟他在工地上去抱砖。他一声不吭地跟着去了，与大人一样顶寒冒暑、汗流浃背，在最艰苦的地方干着最累的活。他也常常跟在爷爷后面，爷爷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而且干得如此之好，以至于他爷爷语重心长地对其他孩子说：“你们都能像花宁一样，该有多好啊。”不怕脏、不怕累、爱吃苦、爱劳动，多好的年轻人的品性。直到患病前，他爷爷解决不了的家庭活计，也都是唤他去，或者等他去做。上天没有赋予他过人的天资，也没有给予他优越的条件，但他却一点也没有辜负自己拥有的天资和条件，认真学习、踏实学习、尽最大努力学习，决意要蹦到他能够着的最高点，最终考取了兰州工业学院。这不是九八五、二一一大学，但他多么珍惜大学的时光，努力学到最好，赢得了很多荣誉，获得过专业技能竞赛证书、行业资格证书、一等奖学金证书、三好学生证书等，一个地地道道的优秀学生。大学刚一毕业，他就被招聘到八冶建设集团，在兰州新区上班，进入建筑行业工作。在工作之余，他继续学习，很快通过BIM项目管理考核，获得二级建造师注册证书，一个人可以独立承揽一些项目，同时又在兰州交通大学攻读土木工程本科专业。就在他去世的那天，他的几个同事来了，无不悲痛惋惜。他的业务主管说，多好的年轻人，踏实、勤奋、坚毅、好学、上进，精通专业，谙熟业务，还具有很高的悟性，他一度倚重侄子，带侄子到各地跑项目、开拓市场。侄子独立奋斗、倔强拼搏，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由一个地道的农民孩子变成了一个优秀的工程师，另一番美丽的人生图画在他手里徐徐展开。不在人生起跑线上具优的人，又能跑出如此优秀的成绩，安身立命、顶天立地，这靠的是多大的毅力，又多么光彩，何尝不是一段奋斗与励志的经历，完全可以成为其他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然而，如此光耀灿烂的人生却被横空而降的病魔践踏。2022年元旦，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里，他突然感到头痛，来到省人民医院检查，结果如晴天霹雳，他患上了脑肿瘤，肿块将近占去大脑的1/4。向来健健康康、从不患任何疾病，甚至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的他，怎么突然罹患如此重大恶疾，他本人不相信，父母不相信，亲戚朋友不相信，熟知他的每一个人都不相信。但问天天不答，问地地不应，谁都否定不了他的病。我们与医院联合，从成都华西医院聘请了一个专家，专家平和实在，在业内享有很高的声誉，但也无不扼腕叹息。好在手术非常成功，一个月以后，他出院了，重新站起来了，慢慢康复了，他又实实在在地笑对人生了。但是病魔并没有走远，2023年春节刚过，他的病情复发，住进兰大二院，再次进行手术。手术后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待了10天，一个月后勉强出院，10天后突然晕倒，又一次住进医院。从此，放疗、化疗、住院、出院，疾病的疼痛、手术的疼痛、治疗的疼痛，让他阵阵战栗、阵阵眩晕。即使这样，他还念念不忘看病时借别人的钱是否还上，身体非常虚弱，就急着要去上班，希望能多点收入。第二次病倒以后，他果断地决定再做手术，因为他不愿意就这样无辜倒下，手术前拨通他父亲的电话说：“别人养儿是来报恩的，你养儿却是来讨债的。”只一句话，就泪如雨下，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了，悲痛至极，伤心至极，无奈至极。手术后，他有间歇性的失意，看着熟人，想不起来是谁，有时想起来了，一张口又说错了。后来他右臂右腿乏力，行动越来越困难，以至于动弹不得，不得不坐上轮椅。再后来，躺在病床上，无意起身，极度厌恶饮食，一勺饭一匙水也进不得。巨大的身体之痛和精神之痛叠加在一起，压在他身上，如此之大、如此之重、如此之苦，可以说，很少有人遇上，更很少有人能承受，但他遇上了，承受了，何等不幸，何等苦痛，何等难受。

孔子说：“三十而立。”他克服了出身的低微，克服了一路的艰辛，克服了许许多多的困难，不到30岁，就坚坚实实地立起来了。堂堂正正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文凭，风风光光工作，有了自己的事业，赢得了另一半，有了自己的爱情，儿子已经四岁，有了自己的后嗣，在兰州买到了新房，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不但立起了自己，而且立起了整个家，不但是自己的支柱，而且是整个家的支柱，不但挺起了自己的希望，而且挺起了整个家的希望。这是多么令人骄傲和钦佩的事情啊。但是，这一切又戛然而止，偏偏被病魔扼住。经过千辛万苦的拼搏和奋斗得来的东西，怎么能甘心从自己的手上一点点滑落，又怎么能甘心看着它们一点点逝去！人活一世，谁不愿意孝敬父母到老，谁不愿意牵起爱人的手走到天老地荒，谁不愿意抚养孩子长大成人，谁不愿意把自己开启的事业进行到底，谁不愿意平安自在地颐享天年。但他无能为力，毫无办法。这怎么能不悲哀啊！怎么能不悲恸啊！怎么能不悲愤啊！就像一棵小苗，刚刚枝繁叶茂，正欲长成大树，却突然被连根拔起；一树花蕾，刚刚经历寒冬，正欲迎春绽放，却突然被连枝折断；一只雏鹰，刚刚羽翼丰满，正欲翱翔天空，却突然被霹雳击穿；一匹小马，刚刚力圆劲足，正欲奔腾千里，却突然被横切四蹄。父母健在己先去，儿女懵懂生死别，妻爱芳华撒手离，事业正旺忽灭熄。心愿极不甘，身体极痛苦，人生极悲戚。

病老残死是人生的苦厄，谁都不愿有，但谁也改变不了。遇上了，我们只能惋惜，遇不上，我们就应该好好活着。据说人生有六道轮回，“在一个人死此生彼之间，有一个‘中阴身’阶段，如童子形，在阴间寻求生缘，以七日为一期，若七日终，仍未寻到生缘，则可以更续七日，到第七个七日终，必生一处。”（见《瑜伽论》）。所以，对已经去世的人，无论多么痛苦，我们也应该节哀，真心祷告、超度，期冀他七七四十九天后，化生到一个更好的地方，获得更好的人生。我们活着的人，应该感到非常庆幸，好好对待我们面对的每一个人，尽力过好我们的每一天，正如李雪健在《美丽人生》中说的那句台词：“完美的人生是不可能有的，但只要活着，就是美丽的，所以要珍惜生命，珍惜生活。”

默默无闻生，老诚踏实长。

持勤多懂事，好朴知用力。

讷言敏身行，心善解仁义。

能顶风里雨，肯吃苦中累。

孜孜诚读书，矻矻谋学业。

图职立中坚，成家矗梁脊，

自立并自强，无处不希冀。

族门添光彩，乡邻染德斐。

哪堪命运舛，突遭病魔击。

宏图光辉暗，人间增一悲。

我的侄子，一个讷言、敏行、善良、坚强、上进、不屈命运的人，短短30年，走出了一条坚实的人生路，立起了家庭和事业的支柱，呈现出熠熠生辉的人格品行。祈愿我们活着的人能记住他的拼搏与奋斗，也祈愿人间少有病魔苦厄侵袭，更祈愿每个人都能活得顺意美好！

两年前，2022年元月5号弟媳小琴微信上说：“愁死了嫂子，花宁的情况明天做了核磁才能知道，现在ct脑子里有两个阴影，有三种可能：良性肿瘤，恶性肿瘤和脑脓肿 ，花宁昨天都给家里说了 你们先悄悄哈……”

随后给华宁打电话，他说自己晕的很，还吃了一大碗炒面片……要进一步检查。

昨天各忙各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今天，元月7号，还是小琴告诉我，需要手术……我两腿发软！

　　今天元月9号，给华宁媳妇打了电话，她说她在去新区的路上，回去给华宁取换洗衣服。春宁在医院里，晚上我们和春宁视频了，我要看华宁，华宁头痛的双手捂着脸，春宁找医生打止疼针，医生说给吃个止疼片……

到了晚上十点多，华宁发视频过来，说打了一针好多了，吃苹果着哩。吃了个大苹果，谈笑风生，大汗淋漓！还说媳妇和他哥左面一个，右面一个监督他着哩……

　　昨天决定今天朝䶮和他哥去兰州，佳佳给买了今天（元月12号）下午四点钟的飞机票。和医生商定由华西医院专家周末做手术。

1月15日星期六路过兰大门口。

去手术了

　　今天是元月十六号，华宁手术了。

晚上六点左右消息：刚到监护室，人半清醒，还能说话，问几点了！不要家属陪伴，只准探视。

　　专家简介 ：

徐建国，男，汉族，医学博士、博士后，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研究生导师。华西医院神经外科主任，颅底神经外科组长，四川省学术技术带头人、卫健委领军人才。成都市医学会神经外科专委会候任主委，四川省医师协会颅底神经外科专委会主任委员，中国医师协会神经外科分会颅底学组副组长，中国抗癌协会神经肿瘤专委会秘书长兼常委，海峡两岸医药协会神经外科专委会秘书长兼常委，“王忠诚青年医师奖”获得者。擅长颅底外科（如垂体腺瘤、颅咽管瘤、鞍结节和蝶骨嵴脑膜瘤、错构瘤、脊索瘤等），能够高质量完成复杂颅底手术，效果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元月十七号早晨，我问在兰州的人去医院了吗？回复说：去了，人清醒了，伤口比较疼，早上做了个CT，状况比较好，还喝了一盒稀饭。

普通病房没床，有床的话转到普通病房。

18号消息说：今天从监护室搬到普通病房了，能从床上下来，坐到轮椅上，再推到病房。头上的引流管、尿管都取掉了，还能吃些饭，就是份口还疼，头左面有点肿。

　　19号，头疼，有些肿。

　　20号，下地活动了。换药了，下午吃了饭了，头疼减轻了。

这个是术前检查影像。

这个是术后复查影像。

25号病理检查结果出来了。

历时两年多的住院出院住院出院，最近他不吃饭不喝水，医生说他们也没有办法了啊！12月10日回家了。

2024年12月19日（农历11月19日）下午四点二十年竟三十岁的他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一群白发人送黑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