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战国策(精装典藏本)》(三)

睿文

<p class="ql-block">刘向《战国策(精装典藏本)》(三)</p><p class="ql-block">楚考烈王无子</p><p class="ql-block">赵人李园,持其女弟欲进之楚王,闻其不宜子,恐又无宠。李园求事春申君为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还谒,春申君问状。对曰:“齐王遣使求臣女弟,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对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见乎?”曰:“可。”于是园乃进其女弟,即幸于春申君。</p><p class="ql-block">译注:赵国人李园,带着他的妹妹来到楚国,准备把她献给楚王。但听说楚王一直没有孩子,所以担心自己的妹妹进宫后也因为不能怀孕而不得楚王宠爱。李园求见春申君,说想做他的侍从。春申君答应了他。没过多久,李园就找借口请假回家,而且故意超过期限不返回。所以当他回来拜见的时候,春申君就问他的情况。李园回答说:“齐王派使臣来说媒,想要聘娶我的妹妹,我和使者一起喝酒,所以耽误了返回的行程。”春申君就问他:“那你接受聘礼了吗?”李园回答说:“还没接受。”于是春申君请求:“可以让我见一见你的妹妹吗?”李园回答说:“可以。”就带着他的妹妹来见春申君,并把她送给了春申君。李园的妹妹随即受到了春申君的宠爱。</p><p class="ql-block">知其有身,园乃与女弟谋。园女弟承间说春申君曰:“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今君相楚王二十余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即楚王更立,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长有宠乎!非徒然也,君用事久,多失礼于王兄弟。兄弟诚立,祸且及身,奈何以保相印、江东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之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于楚王,王必幸妾。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封尽可得,孰与其临不测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园女弟,谨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为太子,以李园女弟立为王后。楚王贵李园,李园用事。</p><p class="ql-block">译注:李园得知妹妹怀孕了,就和她一起谋划。李园的妹妹找机会对春申君说:“楚王对您的重用,那是连亲兄弟都比不上啊。如今您辅佐楚王将近二十多年,但楚王始终没有儿子,他去世后,就会另立他的兄弟做国君。新君即位,也只会提拔他们原先的亲信,你又如何能长期得宠呢?不仅如此,您掌权的时间太长,肯定有很多得罪楚王兄弟的地方。如果楚王的兄弟真的继位做了国君,那么您就大祸临头了,又如何保住您的相印和江东的封地呢?现在我知道自己已经怀了您的骨肉,但别人还都不知道。我侍奉您的时间不长,愿意以您为重,希望您把我献给楚王,楚王一定会宠幸于我。我如果得到上天保佑生个男孩,那么您的儿子就会成为未来的楚王,楚国全境都是您的,这不比您面临不测之罪强吗?”春申君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就把李园的妹妹迁到府外,另行安置后进献给楚王。楚王召她进宫,很宠幸她。后来她生了个男孩,被立为太子,李园的妹妹被封为王后。楚王也因此重用李园,李园执掌了楚国大权。</p><p class="ql-block">李园既入其女弟为王后,子为太子。恐春申君语泄而益骄,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而国人颇有知之者。</p><p class="ql-block">译注:李园设法让自己的妹妹进宫当了王后,让她的儿子成了太子,他担心春申君口风不紧而越来越恃宠而骄,于是暗中蓄养刺客,计划杀死春申君灭口。而当时楚国国都中有些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p><p class="ql-block">春申君相楚二十五年,……楚考烈王崩,李园果先入,置死士,止于棘门之内。春申君后入,止棘门,园死士夹刺春申君,斩其头,投之棘门外。于是使吏尽灭春申君之家。而李园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为楚幽王也。</p><p class="ql-block">译注:春申君担任楚相的第二十五年,……楚考烈王驾崩,李园抢先一步进宫,安排刺客埋伏在宫门里面。春申君随后进宫,刚进宫门,李园安排的刺客就从两旁冲出,把春申君刺死在地,并割下他的头,扔在宫门外边。接着李园又派人把春申君全家赶尽杀绝。李园的妹妹当初与春申君同居怀孕,进宫后生下的那个男孩,后来被立为楚王,就是楚幽王。</p><p class="ql-block">晋毕阳之孙豫让</p><p class="ql-block">晋毕阳之孙豫让,始事范、中行氏而不说,去而就知伯,知伯宠之。及三晋分知氏,赵襄子最怨知伯,而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吾其报知氏矣!”乃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者,则豫让也,刃其扞,曰:“欲为知伯报仇。”左右欲杀之,赵襄子曰:“彼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且知伯已死,无后,而其臣至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之。</p><p class="ql-block">译注:晋国人毕阳的孙子豫让,最初在范氏、中行氏手下做事,不被重视。于是转而投靠到知伯门下,知伯十分信任并重用了他。后来赵、魏、韩三家瓜分了知伯的地盘,而赵襄子最恨知伯,甚至把他的人头拿来做成酒杯。豫让逃到山中,说:“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要为知伯报仇!”于是改名换姓,进宫扮成做杂役的人,到宫中粉刷厕所,想找机会谋刺赵襄子。赵襄子去厕所的时候,心中感觉异常,就让人把粉刷厕所的人抓来盘问他是谁,原来就是豫让,他在粉刷工具上装上兵刃,说:“我就是想替知伯报仇。”赵襄子身边的侍卫想杀豫让,赵襄子说:“这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我只要小心避着他就是了。况且知伯已死,也没有后继者,他的臣子能为他报仇,这可算得上是天下的贤人啊!”于是就释放了他。</p><p class="ql-block">豫让又漆身为厉,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其妻不识曰:“状貌不似吾夫,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为哑,变其音。其友谓之曰:“子之道甚难而无功,谓子有志则然矣,谓子智则否。以子之才而善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子之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让乃笑而应之曰:“是为先知报后知,为故君贼新君,大乱君臣之义者,无过此矣。凡吾所谓为此者,以明君臣之义,非从易也。且夫委质而事人,而求弑之,是怀二心以事君也。吾所为难,亦将以愧天下后世人臣怀二心者。”</p><p class="ql-block">译注:豫让又在身上涂满油漆,使身体长满恶疮,剃去须眉,用自残的方式改变容貌,扮成乞丐去行乞。连他的妻子都认不出他,说:“这个人的外表看起来不像我的丈夫,可是声音怎么那么像我的丈夫啊!”豫让又吞炭使自己的声音嘶哑,改变了嗓音。他的朋友劝他说:“你所用的方法,难度大而又没有成效,说你有志向倒是不错,但却并不聪明。像你这样有才的人,如能很好地为赵襄子办事,赵襄子必定亲近你,你利用接近他的机会实现自己的报复,这样岂不是容易而又必然成功?”豫让笑着回答说:“如果这样的话,就是替我先前的知己报复后来的知己,为旧主杀害新主,极大地破坏君臣间的道义,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过了。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阐明君臣间的道义,并不想挑拣容易的去做,更何况投靠在别人手下办事,又想着去谋害他,这是怀着异心侍奉主子啊。我之所以要采取这种困难的方法,是要使天下后世怀着异心去侍奉主子的人感到羞愧。”</p><p class="ql-block">居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所当过桥下。襄子至桥而马惊。襄子曰:“此必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于是赵襄子面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知伯灭范、中行氏而子不为报雠,反委质事知伯。知伯已死,子独何为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以众人遇臣,臣故众人报之。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襄子乃喟然叹泣曰:“嗟乎,豫子!豫子之为知伯,名既成矣,寡人舍子亦以足矣。子自为计,寡人不舍子。”使兵环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义,忠臣不爱死以成名。君前已宽舍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故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虽死不恨。非所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义之,乃使使者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呼天击之曰:“而可以报知伯矣。”遂伏剑而死。死之日,赵国之士闻之,皆为涕泣。</p><p class="ql-block">译注:过了不久,当赵襄子外出视察的时候,豫让埋伏在赵襄子必经的桥底下。赵襄子走到桥头,马儿突然受惊嘶叫。赵襄子说:“必定是豫让在此。”于是派人前去查问,果然正是豫让。于是赵襄子当面责备他说:“你不是也曾侍奉过范、中行氏吗?知伯灭了范、中行氏,你不替他们报仇,反而转投到知伯门下。知伯早就死了,你为什么非得这么执著地为他报仇呢?”豫让说:“我在范、中行氏手下办事,范、中行氏只是把我当做普通人对待,所以我就用一般人的态度对待他们。知伯把我当做国士对待,所以我就用国士的方式报答他。”赵襄子听了感叹流泪,说:“豫让啊,你为知伯报仇的事,已使你成名了,我饶恕你也算是够多了。你自己盘算一下吧,我不能再放过你了。”说罢,派兵士将他团团围住。豫让说:“我听说,贤明的主子不愿意掩盖别人的忠义之举,忠臣不惜以死来成就自己的名声。你之前已经宽容我多次,天下都称赞你的贤明。今天的事,我本来就应该认罪,但我请求您能让我用剑刺一下您的衣服,我即使死了也没有遗憾了。虽然我的愿望不一定能够实现,但我还是想坦诚地说出来。”赵襄子感念他的义举,就派人把衣服递给豫让。豫让拔剑跳跃三次,击剌衣服,对着天空喊道:“我可以报答知伯的知遇之恩了。”语音刚落,便挥剑自尽了。他死的这天,赵国的有识之士听说,都忍不住为他落泪。</p><p class="ql-block">庞葱与太子质于邯郸</p><p class="ql-block">庞葱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p><p class="ql-block">译注:庞葱即将和魏太子一起到赵国的邯郸做人质,庞葱对魏王说:“现在如果有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会相信吗?”魏王说:“不相信。”庞葱又说:“如果有两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会相信吗?”魏王说:“我会半信半疑。”庞葱又问:“如果有三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会相信吗?”魏王说:“我相信。”</p><p class="ql-block">庞葱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去大梁也远于市,而议臣者过于三人矣。愿王察之矣。”王曰:“寡人自为知。”于是辞行,而谗言先至。后太子罢质,果不得见。</p><p class="ql-block">译注:庞葱说:“集市上本来没有老虎,这是很明显的事,但三个人都说有就变成了真有老虎。现在邯郸距离大梁,比王宫距离街市远多了,但是前来说我坏话的人恐怕远远超过三个,希望大王明鉴啊!”魏王说:“我自然会判断。”于是庞葱辞别魏王离开了。庞葱还在途中,诽谤他的话就已传到魏王那里。等到魏太子回国,庞葱果然没能再见到魏王。</p><p class="ql-block">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p><p class="ql-block">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酒酣,请鲁君举觞。鲁君兴,避席择言曰:“昔者,帝女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酒亡其国者’。齐桓公夜半不嗛,易牙乃煎敖燔炙,和调五味而进之,桓公食之而饱,至旦不觉,曰:‘后世必有以味亡其国者。’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听朝,遂推南之威远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楚王登强台而望崩山,左江而右湖,以临彷徨,其乐忘死,遂盟强台而弗登,曰:‘后世必有以高台陂池亡其国者。’今主君之尊,仪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调也;左白台而右闾须,南威之美也;前夹林而后兰台,强台之乐也。有一于此,足以亡其国。今主君兼此四者,可无戒与!”梁王称善相属。</p><p class="ql-block">译注:魏惠王魏婴在范台宴请各国诸侯。大家喝酒喝得畅快的时候,梁王向鲁公敬酒。鲁公很髙兴,离开自己的坐席,严肃地说:“从前,尧帝的女儿仪狄酿制美酒进献给大禹,大禹喝了觉得味道很好,但大禹却从此疏远了仪狄并戒酒。大禹说:‘后世必有因饮酒而使国家灭亡的君主!’齐桓公有一天半夜感到肚子饿,易牙于是用煎熬烧烤的方法和着各种调料做出美味可口的菜肴献给桓公,桓公吃了之后一觉睡到天亮还不醒,桓公因此感叹:‘后世必定会有因为贪食美味而使国家灭亡的君主。’晋文公得到美女南之威,三天都不上朝理政,晋文公于是疏远了南之威,说:‘后世必定会有因美女而使国家灭亡的君主。’楚王登上强台远眺巫山,左边是长江,右边是洞庭湖,登临徘徊,快乐得忘乎所以,于是他发誓再也不登强台,楚王说:‘后世必定会有因为贪恋美景而使国家灭亡的君主。’现在大王杯里装的是好似仪狄酿的美酒,大王吃的是好似易牙烹制的美食;大王身边的白台和闾须好似南之威一样的美女;大王前有夹林,后有兰台,都是好似强台那样的游乐处所。这四者中占有一种,就足以亡国,现在大王同时拥有这四种,怎么能不引以为戒呢?”梁王对鲁公说的道理连声称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