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归来

天王归来

在久负盛名的黄山面前，我的期待和希望是前所未有的的。那一句“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真的赋予了黄山太多的色彩和太多的荣宠，也相应地也把它供奉在了名山的祭坛上，让它一直面对着最多的最细微谨慎的看视。连篇累牍的文章书画，诗词歌赋，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直播和特写，于我而言，黄山早已失去了让人惊艳乃至惊喜的能力，此时此刻，不知道身边又有谁和我一样带着百般挑剔的眼光看着这片神州大地上公认的山中之王，天之骄子。
世事本来如此，得失相半，福祸相依，变幻无常，黄山亦然。
眼前的黄山看上去是异常陡峭险峻的，同时有着巨大的体量，远道而来、时间仓促的我自然无法像以前的想象中那样纵情游览，这对于我对于黄山显然都不够公平，既无法满足我自己的饕餮之欲，黄山也无法全面展示它的何以冠绝天下，不负众望，然而不得不说，短暂的相聚留下的感觉依然美好，只是回来之后，我曾戏言希望退了以后隐居徽州，到那时更有机会遍游黄山，我才能对朋友们说自己曾经结识了黄山，而现在无论我怎样地马不停蹄，怎样地睁大了眼睛，能够看到的都只是它的一个瞬间罢了。
据说黄山最出名的景观是它的日出，云海，松树和峰岩。不约而来又攸忽而去的我既无法调和登山的时令，也无法等候晨昏令人醉目的光线，更不敢期待时有时无的云海，试图在这多半日的光阴之中迅速找到潜藏山中的那些最动人的角落也是痴妄，这一瞥之下，直接感受到并让人印象深刻的只有站在黄山身后的时间巨人那令人沉默的力量。
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是什么？有人说是霸王举鼎，有人说是龙象之力，有人说是翻江倒海，我以为是时间。就像一些网络大神们描述的那样，各种神奇的术法、强大的神通虽然足以令人目眩神迷，而最后的最后，一切依然都要臣服于时间的力量。现实中，时间的力量更是足以消磨这世上所有的存在和不朽，即使是那些人类号称永远无法磨灭的情感，即便是几乎是我们所有人都信奉和崇拜的海枯石烂！没有别的原因，在最伟大的时间面前，真的会有海枯石烂。
仿佛雕像一般的黄山，是亿万年时间背后自然的杰作。
我们应该可以想象，亿万年前，当一群花岗岩的巨兽在这块地球的表面或者深处沉浮已久，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拔地而起，现身于皖南大地，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无数次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伴之以无穷无尽的雨水冲刷，侵蚀和剥离，终于造成了群峰矗立，沟壑纵横，今天的黄山格外静逸我想正是岁月燥动后的结果，一粒又一粒希望的种子在巨石的缝隙中掉落，生根，发芽，舒枝开叶，再无数次被风雨雷电选择和淘汰，然后一批又一批顽强的种子重复着生命的奇迹，终于在黄山站稳了脚跟。这样的奇迹当然只能是极幸运的少数，它们独立苍茫，像那些花岗岩巨兽一样岿然不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它们就是眼前那久负盛名的黄山松，就在昨天那场无情的冬雨过后，那些树梢上仍然带着冰花，在嵯峨的山顶上闪烁着倔强的生命的力量，澄蓝的天空下，黑石间，又仿佛黄山骄傲的眼泪。
迎客松，百步梯，鳌鱼嘴，光明顶，一路行来，初冬的植被即使稍有些绿意也已黯淡无华，正午的阳光没顶而下，阶梯宛然的山路这样漫长，动人心魂的只有那些饱经沧桑的黑黝黝的巨岩，或如松鼠欲越天都，或如巨犀潜藏谷底，又一刹那化作青笋拔地而起，古老的黄山毫不掩饰地展示着它的筋骨，感觉不到风，看不到鸟兽，我听到了岁月无声的声音。
天都峰，莲花峰，飞来石，始信峰，信马由缰，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一千三百多年过去，太白经行处早已仙踪不再，而即使云开雾散，此时的黄山以素面示人，兀自层峦叠嶂，眉目如画，又让人怎不流连。只是黄山犹矗立，仙人渺无踪，千年如弹指，谁识天目松？下山时已经晚了，眼看着是暮色四起，那远近处山谷在雪光的映射下越发清幽可人，也只有平添遗憾了。
　　我一直以为老天爷是很照顾我的，多年仰慕，乘兴而来，这次仍不曾空手而归，短短三日，我们看到了古老的徽州落雨，今日又见雪落黄山积雪。虽然那雪极小，又足以给那松那石格外的平添了许多灵性，水墨黄山，黄山水墨，非如此，又怎个是中国的黄山，礼轻情重，也需谢过殷勤主人之心。
　　而说到此行最大的收获，又并不在于短暂的山间美景和获得了多少美图，更在于我似乎突然理解了黄宾虹和他笔下的黄山。我承认自己是个绝对的杂食动物，却一直不够喜欢或者包容黄的绘画风格，总觉得那些画作上黑乎乎乱糟糟的不知所云，虽然这些年也听过达人们关于白宾虹黑宾虹的讲解，终于还是不能明白他的用意，直到此时此刻，黄山简洁明晰的巨大石笋，山峰，意象分明、活灵活现的块垒和看似稀稀落落实则每一棵都带着岁月印记的古松，纷纷扰扰，似浓实淡，酣畅淋漓，忽然的就懂得了什么是黄山。
　　天公的如椽巨笔，在大地上看似漫不经心地不停描摹，晕染，时点时划，纵横交错，实则每一次都力透纸背，这样的颜色，也只能是浓重的墨黑，雪一样的白，间杂着泥土的褐黄，草木的葱绿，这样的时候不时有雨落下，有云飘来，于是水光潋滟，一切半遮半掩，这样的佳作，如果落在地上，那就是黄山，如果飘然纸上，也许就是黄宾虹的画吧，怪不得有许多人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