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蝉蜕》（七）/斋夫

水月楼主

小说

蝉 蜕（七）

作者/斋 夫

军营里，有人说：老兵怕号，新兵怕哨；也有的说：老兵怕哨，新兵怕号。

其实，新兵既怕号也怕哨。从早上起床到晚上息灯，中间的出操收操，吃饭午休等等都是以号为令，新兵刚到部队个个都像晕头鸭，一下哪能辨别出这么多的号音，一听到号响就紧张，赶紧问班长：这是什么号？哨声更不用说了，哨声一响，不是集合就是出操，得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往外跑，尤其听到：嘟嘟嘟…嘟嘟嘟……的哨声，班长再来一嗓子：紧急集合！更是紧张的浑身抽筋，不知所措。老兵却不然，号声、哨声都已习以为常，也可以说是司空“听”惯，尤其是号声，不用辨别声调，一看时间就基本知道是什么号了；哨声更没什么怕头，老连队一般不搞紧急集合，平时也就是集个合、出个操什么的吹一下哨子。

新兵连第一次紧急集合，用慌乱不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洋相百出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一天，息灯号吹过一会，训练了一天的新兵都已很累了，宿舍内逐渐响起了呼噜声，由少到多，由小变大。突然：嘟嘟嘟…嘟嘟嘟……！班长压低嗓门却又铿锵有力：紧急集合！快起床，打背包！不知是谁把灯拉开了，“不准开灯！会暴露目标！”班长声音严厉。好在有一缕月光射进室内。只听宿室内扑扑通通，叮叮咣咣，这个说：没找到帽子，那个说：鞋没了。更有甚者，睡觉把棉裤登到了床下，没开灯看不清，光在床上摸。背包更是打的五花八门，有的根本就叠不成打背包的样，用背包带缠巴缠巴抱着就出去了。

值班员下达命令：我们营区目标暴露，有一股敌人向我们包抄过来，我们必须马上转移。听口令：向右转，跑步走！

有的新兵还没反应过来，一听有敌人上来了，也不辨真假，既紧张，又害怕，就跟着队伍踢里踏拉跑了起来。有的背包散板了，背包带在地上拉拉着，被后面的踩上绊个跟头；有的就穿着一只鞋；有的没戴帽子；有的没找到棉裤直接穿着绒裤就出来了。

队伍跑出去三四百米，已是七零八落，一盘散沙。值班员下令：敌人已撤，队伍原路返回。

队伍回到营区，操场和宿舍的灯全部打开，值班员下令各班检查军容。

不开灯还好，这一开灯简直能笑破肚皮。背包打得几乎没有合格的，鞋子穿反的，帽子戴歪的，敞胸的、咧怀的，棉袄扣子扣错咕的，前面说过的不再赘述。再看宿舍，床下这里一只鞋，那里一双袜子，东一顶帽子，西一条裤子。脸盆踢得横七竖八，绿茶缸子有的也跑到了地上。总之，这第一次紧急集合就是狼狈不堪，狼藉一片。

连长没再作过多讲评，第一次紧急集合乱成这样也是意料之中，只要求各班排下一步要认真练习打背包，看谁打得又快又好；要学会穿衣戴帽，先脱的后穿，后脱的先穿；东西摆放要有序，闭着眼就能摸到。

此后的几次紧急集合，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快。不过有的新兵接受第一次教训，为节省时间，少出差错，晚上睡觉就不脱袜子；有的甚至连棉衣也不脱，腰带就压在身子底下睡觉；有的把茶缸、毛巾提前装进挎包。

新兵到部队第一个星期天安排洗澡，结果就出事了。

洗澡堂在师部，要绕着山跟走四五里路才能到达。

师部是整个部队文化娱乐、后勤服务的中心，那里有礼堂、军人服务社、卫生队、邮政所、储蓄所、理发店和洗澡堂等。营区也是在山阴顺着山跟而建，有五六栋用瓦块石垒到顶的二层小楼和依山而拱起的一间间窑洞。建得零零散散、随心所欲，没有统一的朝向、统一的标准，各建筑之间地基更是参差错落，很难找到一块大点的平地，营区的路也是弯弯曲曲，上岗下坡，高低不平。

澡堂一个星期开一次，星期六下午是女士，星期日全天为男士。新兵到部队第一次洗澡，安排在星期天上午，各班错开时间，由班长带队自行前往。可到军人服务社买点日常用品，理理发，发个信什么的，然后再带队返回。

澡堂内有两个水池，一大一小，靠里面的小，外面的大。里面的水池呼呼冒着热气，里面没人，墙上有很显眼的四个大字：水烫勿入。

谁也没想到，更没注意到竟有一人不分青红皂白，也没摸摸水温就径直跳了进去。只听：“啊！”的一声此人就站不起来了。新兵们来不及反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伸手去拉，水太烫，手根本伸不进去。慌乱中惊动了烧锅炉的大老李，进来一看，大惊失色，这还了得，这小池子里的水是往大池子兑热水用的，得有八九十度。大老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水再烫也得捞呀！伸手抓住那人一支胳膊就拽了上来。啊？！原来是吴琼！四肢已发硬，浑身起了一层白皮，有的已脱落。赶紧送卫生队。

卫生队距澡堂一步之遥，虽经全力抢救，最终还是没能挽回吴琼一条生命。

整个新兵连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班长双手捂脸在那痛哭流涕，说自己没有尽到提醒的责任，请求组织给予处分。高大柱也是痛心不已，虽然只和吴琼相处了才几天时间，那也是战友一场，帮他写家信、接刷牙水，陪他练军姿，一幕幕又映在高大柱眼前，高大柱也不禁潸然泪下：吴琼啊！难道你没看到“水烫勿入”那四个大字吗？又一想，就是看到了，中间那两个字你也不一定认识。

吴琼的后事师里怎么处理不得而知，班长整天闷闷不乐。对班长的处理，新兵连也没宣布，为了不影响新兵训练，班长暂时还行使着班长的职责。

通过吴琼一事，新兵连加大了安全教育力度。大到军事训练，小到衣食住行，细化到各班排，落实到每个人。做到相互监督，相互提醒，防患未然，万无一失。

新兵训练到了后半段，又新增了一些训练课目，如：军体拳、投弹、瞄靶等。班长说，最后还要实弹投掷和实弹射击。

离家时，在县武装部发的都是绒衣绒裤、棉衣棉裤、棉鞋棉帽，上车前全都穿在身上了。随着天气逐渐转暖，训练一动就是一身汗。一天，各班要统计衣服号、鞋帽号，新兵哪懂这个，班长一个个目测每位新兵个头大小，再参照之前发的鞋帽和衣服号，为每个新兵作了登记上报。班长说：要给你们发春秋装了，还要配发领章帽徽，戴上领章帽徽，你们就真正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了。大家一听，个个兴奋不已，都盼着早日穿上春秋装，更重要的是能早一天佩戴上鲜红的领章帽徽，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这一天终于盼到了。操场上一码溜摆开大小号不等的衣服、帽子和鞋袜，新兵按顺序排队领取，然后回各自宿舍缀钉领章帽徽。

到现在高大柱才明白，针线包里的那一小绺红线是作什么用的了，原来它是用来缀钉红领章的。针线包里有三绺线，红、绿、白三种颜色，绿的不用说，是缝被子和补绿军装用的，白线是缝褥子的，当时就没想到红线作什么用，今天知道了。另外，针线包里还有一个顶针儿和几根大小粗细不一的针。

班长一个个告诉大家，帽徽怎么安，不能安歪喽；领章怎么摆，不能钉偏喽。缝的时候要戴上顶针儿，小心不要扎了手。

高大柱抚摸着鲜红的领章帽徽，心情无比激动，又感到无尚荣光和神圣，心想：戴上她我就是一名军人了，就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泥巴孩儿变成一名保卫祖国的战士了，同时也完成了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蝉蜕。高大柱钉着领章帽徽，耳边不断萦绕着《智取威虎山》少剑波的那段唱词：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

换装后的新兵，个个精神抖擞，在领章帽徽的映衬下，人人红光满面，英姿焕发。

换装第二天，上午第一件事，就是全连在操场集合，举行军人宣誓仪式。各班排集合报数、整理军容后，向连值班员报告，然后连值班员再向连长报告，请示宣誓仪式是否开始。

“开始！”连长回答：“请指导员讲话。”

“是！”值班员跑回指挥位置，“稍息！”然后跑到队尾站立。

指导员站到队前： “讲一下！”

“喀！”队伍整齐立正。

“请稍息！”指导员向队列敬礼并下达口令。

“唰！”队列稍息。

“今天我们举行庄重的军人宣誓仪式。军人宣誓，是军人对自己肩负的神圣职责和光荣使命的承诺和保证。正像誓词所说：我们要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努力工作，苦练杀敌本领，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军队。”指导员声音高亢激昂：“完毕！”

“喀！”队伍又是一个立正。

“请稍息！”指导员回礼后站回原地。

连值班员再次跑到队前：“立正！请握拳举起右手，随我诵读军人誓词。”

宣誓完毕，为每位佩戴好领章帽徽的新兵照相。照相师是从当地县城照相馆请来的，照相机已提前支好，三脚架上蒙着一块黑红两色的布，相机前摆了一个方凳，方凳后面还挂着一块浅蓝色的幕布作背景。

几天后，相片发下来了，黑白的，有二寸的，有一寸的。大家欣喜万分，相互传看，看谁照得好，看谁照得帅，说要赶紧寄回家，让爹娘看看儿子穿军装的样子。

高兴之余，高大柱不免又想起了吴琼，为吴琼感到挽惜，当了一场兵，连个领章帽徽都没戴上，更没照张相寄回家。

2024.12.19

作者简介：

姚念龙 男 字在田 笔名斋夫 网名水月楼主 1956年出生 山东鱼台西姚人 种过地 教过书 当过兵 从过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