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逃离，却固执的长成了乡愁

家在五柳堂

　　席慕容说，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或许都隐藏着一片童年的乐土，那里有纯真无邪的欢笑，有无需掩饰的泪水，更记录着成长的点滴。那里，如同一块色彩斑斓的画布，绘制着我们的初心，镌刻着喜怒哀乐。而我的童年，却充满了太多的贫弱屈辱与坎坷：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弟弟夭折后，母亲东躲西藏想要再生一个男孩，临盆之际却被计生专干抓去做了引产（男婴），母亲悲愤欲绝，落下一身病疼；父母经常为琐事吵架；我下面是三个妹妹，男丁少总是被欺负；我是长子，七岁时站在小板凳上学做饭，一边上学一边照看妹妹，放牛干农活……四周都是黑的，我看不到一点光亮，无助与绝望曾是我童年的底色。

曾经，我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片土地，去追寻有光有温度的天地。那时候所有学习的动力就是离开农村。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因为没有关系，分配时毫无悬念的又回到了农村。我在老家苦扒苦熬，说奋斗也好，说蹉跎也好，干了十二年，像一株苦菜，自生自灭：教过小学，教过初中，后来被调到母校教高中，还是没有跳出农村。2000年8月，信阳市二高（原信阳县一高）扩招缺老师，我才有机会通过应聘进了城，我记得教育局有要求，进二高还需要原单位签字放人。因为没关系，人家校长就是不同意，没办法只好听天由命。因为二高选聘教师没到位，学生家长闹事，我这才在十一过后，被叫到二高顶缺。那时我再一次坚定了死也不回来的信念。后来我又从二高选调到省重点信阳高中。别说，我还真的许多年没咋回老家，我很惊奇，这么久没回老家，竟然没有一点惭愧。

一晃多年过去了。如今，历经世事沧桑，当年的决绝仿佛正在一点点瓦解。

2006年，在我的极力主张下，父母亲及三个妹妹也搬离了老家，外出谋生。2014年12月，母亲罹患不治之症，在医院住了很久。当她自己对治疗没有任何信心时，提出想回老家。彼时，老屋已经年久失修，倒塌了，可母亲的这个心愿必须满足。于是加班加点在老宅的基础上重新建了三间正屋，两间偏屋，一个院子。2015年4月，母亲搬回老家，在那儿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六个多月后驾鹤西去，坟就在村南面的丘田之间，也算是叶落归根。

庭院中有一棵香樟树，一棵桂花树，母亲搬回老宅时所种，今已亭亭如盖……

这样以来，每年清明节，月半，十月一，都要回家——慢慢的，逃离竟潜滋暗长出了乡愁。今年年初，我的一位做过水利局长，后转任二调的堂兄（亦是我的学长兼人生导师），借着乡村振兴的东风，不遗余力地促成了老家传统村落保护项目的落地，回馈父老，造福桑梓。村民组也都行动起来了，灰瓦白墙，柏油路，太阳能路灯，自来水，绿化都有了，村庄面貌焕然一新。一开始我很抗拒，反正我和父亲都很少回来，儿子一家也远在武汉，干嘛还要劳神费力地折腾。这时老父亲不愿意了，他说，你母亲的坟就在老家，我将来也要回来，把老家整好了，心里踏实。我也瞬间理解了父亲，是啊，老家再不好，也是游子叶落之地，她的一粥一饭，一草一木，应该被铭记！鲁迅也说，灵台无计逃神矢。于是，我再次妥协。我今年五十五周岁，高三班主任，带两个班语文课，还要负责管理一个规模不大的年级，实在是无暇顾及。老父亲年已七十有六，不辞劳苦，在家拼了大半年，几经周折，这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不由得感慨，生命的起点，或许是一个贫瘠的村庄，或许是一个喧嚣的街角。无论它贫穷还是富饶，都在我们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而成长的代价就是渴望逃离，是因为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向往。还是想要探索更大的世界，遇见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这些都不得而知。反正是，逮住机会就会踏上了离别的列车，一站又一站地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如今才开始懂得，逃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你从一出生开始，就无法真正割断与它的联系。老家是你永远的胎记。如此说来就只有回归吧。回到过去，并不是要我们回到那个物理意义上的地方，而是要我们回到那个心灵的港湾，回到那份最初的纯真与善良。在那里，我们可以找到心灵的慰藉，可以重新找回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信心。

逃离与回归，是一种人生的悖论，也是一种心灵的成长。逃离让我们学会独立和坚强，回归则让我们学会珍惜和感恩。在逃离与回归之间，我们逐渐明白，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追寻和回归的过程。我们在追寻中成长，在回归中找到归宿。

如今，当我站在人生的这个节点上，回望过去，我深深地感到，逃离与回归都是一种必然。逃离让我们更加成熟，回归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心中都永远有一个属于儿时的地方，毕竟那儿是我们生命的原点。

不曾想过，曾经的逃离，竟顽固地长成了乡愁，而回归的前提，是时间是忘却，是珍惜是感恩。有句歌词说，路过人间，爱都有期限，天可怜见，心碎在所难免……我要说，路过人间，恨也有期限，世上唯一不变，是人都会变……

不应有恨，是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