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是南方人,南方人的年夜饭与北方人大不相同。自我幼时记事起,家中最隆重的年夜饭便是大年三十的夜晚。北方三十晚上多是吃饺子,而我们家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是一桌丰盛无比的菜肴。</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物质尚不如现今这般丰富,积攒了一年的美味,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股脑儿地被丰盛地摆上了餐桌。怀着过年的兴奋劲儿,全家人一同商议菜谱。我拿出钢笔,郑重其事地写在稿纸上。父亲提着菜篮子,不辞辛劳,一次次地负责采购。母亲负责加工炒菜,我在一旁给母亲打下手,弟弟拿着蒲扇扇着还不太旺的蜂窝煤,大家都满怀着期待。有从四川老家寄来的烟熏腊肉,母亲自酿的米酒汤圆,在夏天就已酝酿好并装在输液玻璃瓶里的西红柿酱,还有父亲钟爱的老醋花生,我们喜爱的酸菜鱼、粉蒸肉、辣子鸡等等。这简直就是一顿饕餮盛宴,美食能够治愈一切。整整十个菜肴,美其名曰“十全十美”,大家共同举杯,父亲总会说上几句贴心的话。母亲则忙着去厨房舀汤,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着电视,吃着年夜饭,仿佛要将积攒一年的辛劳,都在这顿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中得到抚慰与补偿。</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上初中那年,家里年夜饭盛菜的盘子换成了漂亮的蓝色青花瓷盘子。母亲用新盘子炒了一盘蒜苔炒肉丝,肉丝里加了一点郫县豆瓣酱,肉丝泛着透红的油亮,虽是简简单单的一道菜,却美味至极,我感觉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炒菜了,自那以后,似乎再也没有品尝过如此美味的味道了。</p><p class="ql-block"> 人总是在尚未长大时渴望长大,可长大之后却又患得患失。我的爱人来自典型的北方家庭,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为了遵循人生的既定轨迹,我嫁了过去,正式成为了别人家的媳妇。北方的年夜饭和我们家有着巨大的差别,从祭灶以后便要开始准备过年的食物。在婆婆的带领下,我破天荒地蒸了十几锅的馍,天哪,我简直郁闷极了,这可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晚上跑回娘家,揉着酸疼的胳膊跟母亲诉苦,母亲却说:“这不算啥,结了婚就是大人了,要好好帮你婆婆分担。”后来我才知晓,北方大年三十的晚上是吃饺子的。剁饺子馅的过程极为隆重,葱姜齐齐上阵,有韭菜猪肉馅的,有猪肉牛肉两掺儿萝卜馅的,还有猪肉、羊肉和牛肉三掺馅的。甚至老人们还会在过年冰箱被塞得满满的情况下,专门准备酸一点的饺子馅,美其名曰“酸饺子”,说是好吃。</p><p class="ql-block"> 三十那天,我们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一起回到老家。在老家的院子里,支起地锅,架上柴火。男人们喝茶聊天,孩子们放炮玩耍。老媳妇们领着我们这些小媳妇开始包饺子,包上幸福,包上好运,包上如意,包上期盼。包呀包呀,从生疏到熟练,岁月也在这一次次的包饺子中悄然流逝。</p><p class="ql-block"> 犹记得第一年嫁过去的大年三十,大家吃完饺子在看电视,我借拜年之名,给母亲打去了电话。电话那头依旧是熟悉的年夜饭,电话这头的我已是出阁的姑娘。我说:“妈,我想回家,想吃您做的年夜饭。”妈说:“傻闺女,好吃的初二都给你留着呢,妈等你回家。”</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的父亲离开了人世,那屋子也因兄弟和弟媳换了新房,过年时便再未回去过,我心心念念的那一桌年夜饭,就封存在了老屋的记忆之中,再也回不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