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写作漫谈 / 陈新民

李雪兰

<p class="ql-block">  先说几句题外的话:我父亲母亲教书育人生涯,是从天水二中开始的。他们从省城来时,怀抱着不足百日的我。此时此刻此处,我思绪万千!想喊一声:我,是永远的二中子弟。</p><p class="ql-block"> 我父母钻石婚庆那天, 1958级校友裴世澄教授送来一副对联:</p><p class="ql-block"> 相濡以沫度时艰逆境里熔铸钻石品格</p><p class="ql-block"> 携手同行育俊彦阳光下谱写人生华章</p><p class="ql-block"> 随着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我们的老校长》一书发行,这副对联已经广为传播,在各地校友中,在万千读者中,引起广泛共鸣。</p><p class="ql-block"> 下面,结合我家两代人的学习和教学经历,以及我创作实践,谈一些读书与写作的问题:</p> <p class="ql-block"> 01</p><p class="ql-block"> 一言惊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抗战时期。我父亲参加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支完全由文化人组建的军旅——国民革命军青年远征军。他所在的206师158团,官兵读书的风气很浓。形形色色的读物,奇奇怪怪的书生,构成生动景观,积淀父亲记忆深处。父亲的连长是个学理科的大学生,有学问,喜相面,他选中个体军事素质并不高、身体孱弱的我父亲当机枪手,理由是:“看貌相就知道,陈世勇这娃命大,他当机枪手,能多活些日子,咱就少死些弟兄!”父亲说:“大家都抱着必死的想法从军,但谁也没少带书!”在那特殊环境下,我父亲第一次秘密阅读了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把革命的种子播进心田。他的几位军旅读友,又成为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生死战友,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抱着必死的想法从军,谁也没少带书。”初听这句话时,我并没太在意。只是越往后来,它在我心头的震撼越是强烈持久!</p> <p class="ql-block"> 02</p><p class="ql-block"> 插柳旁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立乎大者,小者不可夺也!”读书,在他看来就是立乎大者。那不堪回首的十年间,我父亲被关了七年,他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见缝插针教导我好好读书。有次,父亲被打成重伤拖进医院。我去看望,阴暗潮湿的外科病房里,两个手执棍棒的壮汉,看押已经瘫卧病榻的父亲,名曰实行群众专政。父亲头顶被带钉子的大棒豁开一条血口,缝了九针,胡须几乎被拔光,头脸肿胀整个脱了形。见状,我难过极了。父亲却只字不提伤痛,大声朗朗地告诫我要挤时间读书,两个看守见状,一脸茫然。</p><p class="ql-block"> 有次,我去“牛棚”帮助父亲铡饲草,我扎起马步按铡刀,他蹲在地下续草。边干活,他边对我说,论语里孔子谈教育,共用了7个“教”字,却用了56个“学”字,足见教是引导,关键在学,尤其是自学。他说自己读兰州大学时的老师张舜徽,仅仅念过小学,靠抄书背书成为古典文学的一代通人大家,他鼓励我学习张教授,走自学之路。我已在农村插队,连肚子都混不饱,哪还顾得上读书?气呼呼地说:“就算我想读,就算能挤出时间,书呢?”家中藏书早已被抄空。</p><p class="ql-block"> 一天,父亲在“牛棚”附近的供销社看到《新编北方中草药手册》,赶紧给我买了一本。他要求我反复抄录每一味中草药的介绍、抄录每一副药方,还要求把所有的草药图像都临摹下来,以便将来识药采药。他说幼时曾看过一本章回体科普读物《草木春秋》,书中以中草药为主角,用药方排兵布阵,攻克一个又一个沉疴顽疾,情节引人入胜,语言诙谐生动……父亲要我多背汤头处方,钻研病症施治,将来悬壶济世。</p><p class="ql-block"> 劳动之余,我点灯熬夜,一遍遍地抄药性, 并没留下多少记忆,汤头处方背会又忘了。倒是反复临摹几百幅中草药图后,线描功夫大大见长,从此开始饶有兴趣地坚持画速写、画素描。</p><p class="ql-block"> 1978年,我以全省专业第一名(文化课也是第一)的成绩考上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p><p class="ql-block"> 相当长的年里月,中国文坛仅仅活动着一位作家叫浩然,书店只有一本小说,是浩然的《艳阳天》。合法读物除了有毛泽东著作,再就是报刊时论。按父亲要求,我把这类读物,又是抄、又是背,可是没少下功夫。这个学习经历,造就了我的另类“童子功”。几十年间,我把党政公文从乡镇写到北京,是不是与此有关?顺便说一句,我写过的文字, 公文数量远远大于诗文。</p><p class="ql-block"> 世相纷繁世事难料,旁道插柳却也成荫。看来汲取知识,还得随时准备“上什么山唱什么歌”。</p> <p class="ql-block"> 03</p><p class="ql-block"> 植花心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面两个故事与文学无关,可以忽略不计。</p><p class="ql-block"> 我十岁时,父亲让我背会了穆青、冯健、周原的长篇报告文学《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录》,他要我学习焦裕录的为人,学习穆青等人的作文。三十年后,正值陇中地区六十年不遇的大旱,我赴任漳县县委书记。上任前,父亲叫我先读一读宋人曾巩的《越州赵公救灾记》。我到职即全力安排群众生活组织救灾扶贫,半年后大局趋稳,我写给省委的报告《漳县当前群众生活调查》,如实反映了灾情和县委、县政府的救灾扶贫工作(当时,县上四大班子就我一个正职)。民政部长多吉才让看到报告后,加按语做批示,在上报国务院的同时,要求转发全国各地民政部门组织学习。国务院研究室也派员来县乡调查,将漳县救灾工作情况和我的报告摘登在国务院的《要情反映》上。在父亲看来,这篇报告是我最好的文章,比发表在国家顶级报刊上的、比获大奖的那些文学作品都有意义。经世致用,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治学传统。</p><p class="ql-block"> 1997年,父亲给我推荐了山西吕梁地区四荒地拍卖的经验,建议我好好研究移植。我派了一位县委副书记,一位副县长,还有一位政协副主席,组团带领农、林、牧、水部门负责人赴吕梁学习调研。而后,我主持县委、县人大,政府,政协四大班子领导反复论证,决定从拍卖四荒地入手,动员社会力量治理生态,全面开展退耕还林,促进旅游产业发展。这一举措,比全国性的退耕还林,提前了两年。后来,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善,漳县先后获得“国家级森林公园”“四A级景区” “国家攀岩运动基地”的牌子……二十年后,全国先进地方志工作者、漳县原县政协副主席张守礼著文写道:“昔日荒山秃岭上莽莽苍苍的林海,验证了当年县委的正确决策,展示了全县人民‘壮志绘山川’(甘肃日报长篇通讯标题)的伟大成就。”最近,漳县旅游文化节红红火火,各地游人纷至沓来,尽兴而去。《甘肃日报》《兰州日报》、大敦煌影视等媒体或转载、或推送我的散文《漳县的峡》《遮阳山的紫月亮》《话说漳盐》等,为旅游节造势,给游人提供“书面导游”。</p> <p class="ql-block"> 04</p><p class="ql-block"> 名家书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书不负人宁毋读”。读过书的人,和没读过书的人不一样,读过许多书的人,和读过少量书的人也不一样。2013年,我去扬州领奖,有幸结识了同获“赞化杯”全球华文散文大赛奖的张守仁先生。张先生是编辑大家、文章高手,曾长期担任《十月》杂志的副主编,那年八十岁了。先生是上海人,和余秋雨很熟悉。他说余秋雨17岁时已经将《楚辞》倒背如流,正因为有这种准备,才成就了一代散文大家。老先生还说起汪曾祺读书、背书的故事。汪曾祺13岁那年,学写了一篇文言文,令他祖父大吃一惊,感叹这孩子错生了时代,如果在科举时代那还得了!老人特意把自己最喜爱的一方砚台送给孙子。听张先生娓娓道来,我想起曾听人说过,贾平凹能整本背得下《红楼梦》。 我一直想当面问问贾先生,但几次会面,都没想起这茬。</p><p class="ql-block"> 再看明代文学家张溥的治学方法:“溥幼嗜学,所读书必手钞(抄),钞已朗读,过之即焚。又钞,如是者六七始己,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冬日手皲,日沃汤数次。后读书之斋曰‘七录’……”通过朗读、抄写、背诵三结合途径,抵达对作品深层次领悟和把握,终归会读有所获,这是规律。</p><p class="ql-block"> 上述故事很有意思,告诉我们怎么学习语文,怎么完善知识结构。毫无悬念,每一个成功的作家,其坚实的知识准备,必定包括大量精读。现实生活中,余秋雨,汪曾琪这种天才人物毕竟是极少数,禀赋寻常的大多数人要想治学有成,唯有“下得死功夫,学到活本领”,舍此别无捷径。</p> <p class="ql-block"> 05</p><p class="ql-block"> 杏坛往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欧阳修的名言“立身以学习为主,立学以读书为本”,历来为学人尊崇。欧阳修治学从抄书起步,跻身唐宋八大家。从欧阳修的求学经历看,他所说的读书,专指精深阅读,就是扎扎实实地读进去、再读出来,最终把书本知识融入思想,活化为智能,转变成才干。</p><p class="ql-block"> 1976至1978年,我在金塔县中东公社中学教高中语文。其时,中学学制是初高中一共四年,四年里,起码有三分之一时间不上课;上课时,起码有三分之一时间不学文化。每学期的语文课本只有十四、五篇课文,除了毛泽东和鲁迅的几篇诗文,再就是“两报一刊”社论什么的。为加强学生基本功训练,我设法找来陆续解禁的文学作品,刻制蜡板、油印成活页文选,组织学生抄背。恢复高考头两年,我的班四十九个学生,先后(有的补习了一年)有三十余人考上了大中专。这个记录一直保持到中东中学撤销。</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那拨学生真有些写作基础。多年后,他们中有的成了著作颇丰的博导,有的成为驰名三军的部队作家,被选进机关写公文的,陆续走上厅、处级领导岗位。</p> <p class="ql-block"> 06</p><p class="ql-block"> 读与不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审美趣味有更多共同点,对年轻读者的感染与启发可能会更明快。我在《几许清韵留圣歌》里写到:“少年时代的心理活动,像风,像雨,像树梢的新枝,像原野的嫩苗;敏感、脆弱,忽而自我欣赏,忽而莫名沮丧。但那段时期的潜意识活动,无形中影响着主体自我实现的走向。”有形的阅读,一定会影响无形的潜意识活动。回想当年,琼瑶的小说风靡大陆,带起了多少没成气候的文青,也使为数不少的学子高考落榜,此生与大学无缘。当下青少年阅读,有偏好唯美、琐碎、柔靡之作的倾向,由此造成精神缺钙现象,必须引起足够重视。</p><p class="ql-block"> 当今的读书环境真好!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徜徉在文学名著之林,无忧无虑地从中汲取养分。若想读书有所成,前提是慎重选择。要读什么,必先确定不读什么。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书出版了很多很多,其中充斥大量垃圾读物,要坚决与其“绝缘”,必须远离那些毒化社会扭曲人性的“心灵鸡汤”。再则,学习时间很宝贵,平庸之作大可不必涉猎。要瞄准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被广大读者认可的中外名著精读深读。打基础阶段,一定要避免泛泛浏览,避免碎片化阅读。惟其如此,才能吸取养分,积蓄知识,拓展艺术视野,提高审美能力,丰富表达语言。同学们也可以有意识选些年轻的、新锐作者作品读读,毕竟年龄接近,生活体验、审美趣味有更多共同点,对年轻读者的感染与启发可能会更明快。</p> <p class="ql-block"> 07</p><p class="ql-block"> 动手写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古人有言,不动笔墨不读书。准备从事文学创作,必须把精读和勤练结合起来。有一定的知识积累和生活体验,练笔即有了先决条件。练笔是梳理生活,深化阅读,学习表达的必由之径。王蒙说自己创作第一部长篇小说《青春万岁》时,对谋篇布局、设置情节,结构故事之类一窍不通,但他写出来了,而且一炮打响。所以,新手动笔之前,大可不必自设障碍,也无须考虑发表呀,出版呀,等等。艺术创作往往始于感性冲动,要珍惜原始冲动,我手写我心, 写到哪里是哪里。关键是树起一个靶子,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校正修润。事实上,无论名家还是新手,修改过程,都是深化思考、深入学习,丰富表现的过程。都说好稿子是改出来的,自有道理。</p><p class="ql-block"> 作者对读者、对时代、对历史的贡献,除了作品,还有风格。文学作品是个性化的精神产品,而创作个性,正是形成风格的前提。决定风格走向的诸多因素里,当然包括个性化阅读。没有偏爱,就没有欣赏,也就没有创作。有什么样的阅读趣味,便有什么样的写作风格。比如,陈忠实喜欢读《百年孤独》, 他的作品中就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风格“能见度”。借鉴是学习写作的有效途径。模仿是起步阶段的常态。但是,这个过程不宜拖得过长,以免影响走自己的路。</p><p class="ql-block"> 莫言称作家为讲故事的人。民间有个说法:“话有千般说,巧者方为妙。”实际生活中,话说的太巧,会惹人生厌甚至唾弃。用文学语言讲故事说巧,就是审美地表现人事物象。</p><p class="ql-block"> 无论是巨川奔涌,还是小溪蜿蜒,无论是强弓响箭,还是暗器毒刺,在你的笔下或悲凉怅惘、或振奋激昂、或缠绵悱恻、或磅礴豪放;使读者有所感动,有所启示,有所收获,有所迷恋……</p><p class="ql-block"> 具体到散文创作,讲故事不是唯一选择。散文的特点是散,比较随意。可以叙事,可以写景,可以抒情。散文讲究形散神不散,看起来边界模糊,门槛也似乎不高。入门后才发现,要在这方天地有所作为实在不易。没有特定的感觉方式和思维方式,难以传递美感的灵动,难以达到诗意地表现。特定的感觉方式和思维方式,则取决于格局和情怀。</p><p class="ql-block"> 所以说,决定作品内在品质和表现张力的,不是华丽辞章,不是刻意雕琢,而是格局、是情怀。关于写作, 王国维提倡的美学追求叫“不隔”,就是尽可能不用典故,没有藻饰,没有可有可无的字词句,读之如对面倾谈。大和尚说的家常话,“不隔”方为大境界。</p> 作者简介: <p class="ql-block">  陈新民 甘肃临洮人。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油画专业。上世纪的最后五年,任漳县县委书记,新世纪的最初四年,任定西行署副专员。而后进兰州,上北京,曾在媒体、机关、部门供职。在《光明日报》《解放军报》《文艺报》《中国财经报》《中国国土资源报》《甘肃日报》等报纸,《中国作家》《中华辞赋》《中国散文诗》《美文》《飞天》《黄土地》等刊物发表过多篇散文,报告文学,杂文随笔,文艺评论,辞赋、诗歌,及中篇小说。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p> <p class="ql-block">诵 读 : 吴彩玲</p><p class="ql-block">编 辑 : 马鸿飞</p><p class="ql-block">图 片:部分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