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十八章 三面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面镜,将逼仄的小阁楼空间扩大。</p><p class="ql-block"> 一绺长椅,一碗麻辣粉,一根羊肉串和一条鱿鱼串。韦京从玻璃镜中望着她的大学室友兼闺蜜刘小菲。</p><p class="ql-block">瘦!怎么瘦成这样,有意减肥吧?太过了!这是韦京本能的心里话,但这样的话没有出口,出口的话变成了这样:</p><p class="ql-block"> “你成大美女了,小菲。窈窕淑女,真苗条!”</p><p class="ql-block"> “还是与你不能比!你是白,真白,我黄呢。”</p><p class="ql-block"> 韦京语塞。</p><p class="ql-block"> 刘小菲的胸前对开的衣领露出大片尖细的锁骨,脖子上无配饰,小一点饰物也没有。长长颈纹,密密点点,肉芝麻一样。岁月印痕不虚瞒。</p><p class="ql-block"> 韦京不行,她不允许这样的坦露。她的脖子上总有围巾装饰。她的围巾有一抽屉,都是她的欢喜,她的喜欢挤呆一方,因为小,因为柔顺,常常遗忘。</p><p class="ql-block"> 一条黄白相间的蚕丝巾,在试一件大衣时韦京一眼相中,漂亮眉眉把它捧至面前时,韦京将蚕丝巾绕上小菲的纤颈,当它缠绵颈域,柔媚温软前所未有。韦京没有犹豫,劝她同大衣一起拿下。</p><p class="ql-block"> “我还是觉得长了。”</p><p class="ql-block"> “洗一水会缩的。”</p><p class="ql-block"> “还是有点薄,款式也没特色。”</p><p class="ql-block"> “简单才显大气!”</p><p class="ql-block"> “烟土色显老。”</p><p class="ql-block"> “这颜色才洋气!”</p><p class="ql-block"> “要是黑色我就拿走。”</p><p class="ql-block"> “黑色有一件,码子你可能穿小了,要不要调件大的?”</p><p class="ql-block"> “不用,这件衬肤色。”</p><p class="ql-block"> “黑色酷!”</p><p class="ql-block"> “可惜了这条金带,土死。”</p><p class="ql-block"> “就是这条状才有动感。”</p><p class="ql-block"> “不好看!”</p><p class="ql-block"> 韦京又拣出一件驼色宽型大衣: “你试试看,一定拉风!这衣服也只有你这样的身材驾驭得了,一般人哪能上身?”</p><p class="ql-block"> “没这些金带我便要了。”</p><p class="ql-block"> “这件颜色清爽,怎么没有扣子,开衫?”</p><p class="ql-block"> “就是这样,拉风款式!领子扣起来还真别有味道这颜色年轻多了!”</p><p class="ql-block"> “可惜没扣子不保暖。”</p><p class="ql-block"> “可以安扣子。”</p><p class="ql-block"> “那你安几个试试!”</p><p class="ql-block"> “你要定下来,我才能安。”</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切徒劳。一件也没能成交。</p><p class="ql-block"> 从早晨一直走到傍晚。两闺蜜一个商场辗转另一大商场,一百走到天虹,由布衣到衣恋再到衣蕾。财富,一百,刘小菲没有选到一件合适的,几百元的衣不问津,专往打折以纯堆里挤,品味呢?</p><p class="ql-block"> 韦京心酸。她不太上天虹。不是价格,是款式,韦京感觉那是万寿宫商城西湖商厦一样的批发零头。</p> <p class="ql-block"> 小菲还在说着她儿子的学业。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决心和果敢。厚圆的鼻子上绿豆大的一颗肉痣微微轻颤,方方的下巴显出坚毅个性。 </p><p class="ql-block"> 陪读儿子三年,为他跑车,她把自己忘记彻底,一读六年。儿子大一的头一个月正赶上疫情,她像丢了魂,只要别人问起,只要上网,她就会心房揪紧,每一条消息都扯着她的神经。小子报喜不报忧。她偷进儿子空间,打电话到他的班主任,考试又挂一科。要他抓紧,他口口声声应答,全是表面应付。鬼小子从小听话,却很独立,主意完全自己拿。如今的女生都是极端自私自利,傻儿却志愿做人家的免费搬运工,义务帮人提包抬饭!你说傻不傻?</p><p class="ql-block"> “这是命,真的,抗不过。还得赶回去,连续上课60天没得一天歇。”她的脚累得有点站不稳,明显老态。 </p><p class="ql-block"> “比起妈妈辈,你说,我们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虽说我们父母孩子多,但那时她们只一心管管家,别的不管,挣钱的事归男人,孩子学习交学校,生活虽然苦,却没有太多精神压力。可我们呢?哪有一刻停的!”</p><p class="ql-block"> “但也不能这么拼嘛?也要休息一两天喘口气?”</p><p class="ql-block"> “比不得你。总得为儿挣一套房吧!”</p><p class="ql-block"> “他呢,不能帮衬一下吗?”</p><p class="ql-block"> “还没有我挣得多,总是起初好,一嫁就走下坡。高开低走,宿命吧。照说我也该满足,第二个虽然其貌不扬却心疼我,家务不要我操心。哪怕出去吃饭都要头餐做好,或赶回家把饭做好,再打电话说,不能陪。”</p><p class="ql-block"> “大我八岁,还算疼人。没有别的,只好酒,两瓶啤酒一人可以喝上四五个小时,边看电视边喝,还会哼哼几句,一人自得其乐。我不行,见不得那么慢条斯理。以前有儿,不觉他慢。”</p><p class="ql-block"> 刘小菲絮絮叨叨。</p><p class="ql-block"> 她的嘴微微有点大,厚厚红唇,没有欠化妆品的情谊却性感,一头乌黑浓硬的短发,蓬在高高的耳际上,个儿也更高了。</p><p class="ql-block"> 韦京一肚子的话想说给小菲听,却倒不出口。</p><p class="ql-block"> 刘小菲脚下一双黄不拉几的白布鞋。鞋尖的布都已经摩损破烂。一个人的面相可以看出生活真相。她的家境与韦京相似,甚至还要糟,情感一直不顺。工作上是拼命三郎,不肯马虎一点,太要强。她的个性韦京了解,比自己强出一大截。</p><p class="ql-block">“配双皮鞋吧!小菲,羊皮的很软很舒服。”</p><p class="ql-block"> “还是球鞋舒服。你不知,我的左脚无名趾隐隐发木,大趾骨骼微微斜突,尖头挤脚,高出三五厘米都不行,职业病!小腿静脉青胀,微循环郁堵。”</p><p class="ql-block"> “烂大街的白鞋,连英国王妃都是小白鞋,没什么稀奇。换一种感觉吧!”</p><p class="ql-block"> “我追求舒适。又不要穿给别人看。我过我自己的,我的幸福就是离远人群,尤其离远男人,你说呢?”</p><p class="ql-block"> “我绝对奉行。但女人也可以一生与旗袍为伍,不化妆不见人。”</p> <p class="ql-block">“我大学就绝缘高跟。你又不是不知道。太硬,搁脚。白布鞋牛筋底耐磨,薄薄布面透气不脚臭,春末夏秋一年三分之二的时间在脚上,没有哪双鞋有这么高的使用频率。再说,平底踏实。你不知道,过了大半辈子,算是认清一种东西。”</p><p class="ql-block"> “什么东西?”</p><p class="ql-block"> “雄性动物。只要是雌的,窝边也不放过。看到漂亮点有姿色的,就会伸出咸猪手。还自我感觉特好,似乎姜太公钓鱼鱼就该扑上去,喜欢你你就是幸福,似乎不被喜欢就是可怜,搞笑吗?八百年不说话,连个关心问候也没有,连个朋友也算不上,顶多一个多年前的旧相识,也会突然扑上来表白,以为自己谁呀!”</p><p class="ql-block"> 韦京不说话,这就是刘小菲。一点不做作。还是那么直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段时间韦京拚命上街,拚命花钱。感觉花钱极是一件快乐事。</p><p class="ql-block"> “我承认,她错了,行吧!”</p><p class="ql-block"> 韦京怔住,听得发抖。她知道最好什么也别说,最好。她的心口一直堵着一块浓痰,吐不出,也咽不下。她的行动力不如刘小菲,很多时候,她都羡慕小菲的洒脱决绝。</p><p class="ql-block"> “她错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错”的问题?想起那一幕那一个作怪的妖,韦京就会气得全身发抖。凹凸有致的露着,牛仔短裤,工作场合招遥。细纹不会说谎。藏不住,走近,松驰下垂的皮肤更将真实的年龄暴露无遗。却妖一样装嫩!三十好几工作七八年的,陪同客人连起码的礼数也没有。歪头斜脑,挨坐上司,背对客人,睨着电视,自顾自己,将电视的声音调大……韦京不相信,一个刚来伊始的办事员何致如此放肆!</p><p class="ql-block">他不说话,最后爆出这么一句。这是对一个办事员的口吻?</p><p class="ql-block"> “我不管她穿什么,别的什么我都不管,我也管不了,只要她能办成事!”</p><p class="ql-block"> 办成事?办成什么事?饭桌上的还是别的?韦京大睁眼以为自己听错。一个字,透出诡异。韦京接住了这个字。</p><p class="ql-block"> 韦京在他的办公室里撞见过这个妖艳好几次。他却夸不绝口。不止一次说,一个特会做人的人,可以大热天拎两个西瓜到一个局长办公室,她有许多的干爸爸干爹。那么,他呢,是她的第几个?韦京心里笑。她没这么问。她得给自己面子。他不要,她要。否认他,便是否定自己的一段最美年华。</p><p class="ql-block"> 毕加索将他所遇的女子起初当成天使来爱,当他将这一个个所爱的人变成妻子后,天使变成眼里心中的魔,生命与生命无解。痛到极致的女人的脸扭曲变形,成为画家眼里面目狰狞的鬼魅。美丽破碎成巫婆,断片又拼合成杰作,画家成了一个万能的魔术师。他感通女子的美,亦体验着美的幻灭,并将毁灭后极致的苦痛扭曲到丑的极度,再用特有的意象解说出来。</p><p class="ql-block"> 红通通的吉庆和着阵陈鞭炮热闹,农家祠堂落成。</p><p class="ql-block">乡村祠堂,属于男子。女子没有名也没有份,而且女子不能随意轻易入进。祠堂里一张家谱挂满整面的墙,清一色男丁树枝上垂吊一张网。</p><p class="ql-block"> 这片土地上的祠庙是不属于女子的!女儿是嫁出去的泼出去的,媳妇又是娶进来的外人,本族宗殿只摆显本宗本族,外姓不得入内,何况外姓女子。娘家婆家都有理由。一个性别就在一个空间里理所当然消逝无形,痕迹一点不能留下。这是传统,是族规。祝英台最后葬在哪里,真相让人唏嘘。</p><p class="ql-block"> 左额角一块黃豆大的褐青杨丽萍似的爆出。镜中人的长颈几条深纹,密细芝麻似的,她知道那是毒素太多肝郁外泄。最明显一双玉手面目全非,筋爬蚓一样若隐若现,又如逗点沾着,拚命香皂也退不掉,一条条,一点点,色颜染黄。</p> <p class="ql-block">今天必须清肠。韦京毫不犹豫拿出仙女管,刚刚和刘小菲一起买的。这种管子没有用过,小菲说很安全,韦京还是感觉有点冒险。一种直径十几公分的塑胶管,只需将它插进胃里五十公分,就能让食物顺着管子吐出来,据说,平均一个月能瘦十几斤。</p><p class="ql-block"> 正要尝试,电话又响。</p><p class="ql-block">刘小菲要她看一段视频,视频里一段走秀:蓝色旗袍,李志辉的山水音画,长长披肩盈盈飘逸,一位江南美女绾着发髻款款以行……</p><p class="ql-block"> 不愧为刘小菲,最了解韦京的还要是这个细腻敏感的闺蜜,一段曲韵,将沉睡心底的韦京突然唤醒,她“呀!”了一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