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春秋（短篇小说系列10）

宋华

2024年12月19日星期四阴

《转业之后》

在县城的中心街道上，有一家名声响亮的卤肉店。店门口总是弥漫着浓郁醇厚的卤肉香气，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店内，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角落的桌旁，慢慢品着茶，他就是王国强，这家店的老板。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却也沉淀出一份独特的从容与淡定，谁能想到他曾是一名正营职的军队教导员呢。

那是 60 年代初期，征兵的消息如一阵春风吹到了这个小村庄。年仅 16 岁的王国强，在他家中，虽说只有六口人，孩子也仅三个且都是男孩，但在那个并不富裕的年代，要供起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实在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父亲看着儿子那坚定的眼神，心中思量许久，最终托了大队的民兵连长——也是王国强的邻居三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送进了部队。

到了 60 年代中期，王国强因表现出色被提拔为排长，并与老家的一位善良姑娘喜结连理。此后的岁月里，他在部队中继续努力拼搏，一路晋升，等到了 80 年代初期，他已经担任了四年的教导员，成为一名正营职干部。由于学历的限制，他在部队中的发展逐渐遇到了瓶颈，晋升的道路变得愈发艰难。而家中，妻子和女儿一直在老家农村生活，面临着诸多实际困难，他却无法时常陪伴左右给予照顾。在经过无数个日夜的思考后，王国强最终无奈地做出了转业的决定。

　　转业回到老家县城的那一年，情况却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不知为何，这一年全县转业回来的干部人数陡然比往年多出了两倍。在这些转业干部中，参战、参核以及立一、二等功的大有人在，他们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优先安置和重点照顾的对象。相比之下，一直在普通部队任职的王国强，档案里既没有三等功的记录，甚至连团以上的奖励都未曾获得。在军转部门按照贡献进行排队安置时，他毫无悬念地被排到了后面。

当军转部门公布当年军队转业干部的安置去向时，王国强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分配到了距离县城十多公里外的一个收购站。那一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失落、无奈、迷茫交织在一起。但多年的部队教育让他深知，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尽管内心痛苦，他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个安排。

　　“强子啊，别太灰心。收购站虽说地方偏了点，但那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地方啊！”父亲见儿子情绪低落，赶忙安慰道。

“是啊，国强。你不知道，那儿有吃不完的猪肉，福利待遇可好了。”邻居也在一旁附和着。

王国强抬起头，看着父亲和邻居那质朴的脸庞，心中稍稍泛起一丝暖意。他知道，他们是在尽力安慰自己，可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无法释怀那种怀才不遇的感觉。

带着复杂的心情，王国强拿着报到通知书前往收购站。沿着从县城到公社的主路前行，而后顺着一条河蜿蜒向里走了大约五里地，终于在一个山凹里看到了一片偌大的低矮建筑。这里没有醒目的牌子，若不是有人指引，很难想象这就是他即将工作的地方。走进收购站的院子，里面空间倒是颇为宽敞，只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猪粪臭味，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自己的后半生，真的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吗？

　　收购站站长看到王国强的报到通知书时，不禁吃了一惊。他从未想过，一位正营职的军队教导员会被安置到自己这个小小的收购站。不过，站长还是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热情地欢迎王国强的到来。

“王教导员，欢迎你啊！咱这收购站虽然不大，但也是咱全县唯一收猪的地方，责任重大啊。”站长笑着说道。

“站长，您别客气，以后还得多向您请教。”王国强谦逊地回应着。

随后，站长亲自带着王国强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熟悉站内的情况。站长介绍说，收购站共有干部职工五十多人，其中干部六人，党员十二人，团员九人。这里的主要任务就是收购猪，站内还设有一个屠宰车间，全县的猪肉供应可都指望这里了，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猪肉的需求量极大，供应十分紧俏。

因为王国强是军队转业干部，收购站领导对他颇为器重，并没有安排他去做那些最苦最累的体力活，而是让他先熟悉收购站最为主要且颇具“技术含量”的业务——收猪。当时，收购站有四名验猪员，他们的工作就是对群众送来的猪进行品质检验和定价。这些验猪员个个经验丰富，只需看一眼猪的外形，就能准确地说出这头猪的出肉率，判定它属于几级猪，值多少钱。

　　上班的第二天，王国强早早地来到了验猪车间。前一天下午，站长已经将他介绍给了验猪组的几位职工，大家也都互相认识了。此时，才刚上班不久，收购站外面却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老百姓们有的推着板车，有的用绳子牵着猪，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开门。大约八点一刻，四名验猪员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车间，验猪工作正式开始。

一名验猪员走到排在队列最前面的一头猪前，熟练地伸手在猪身上按了一下，然后大声对过磅员喊道：“二级猪！”紧接着，猪被赶到磅房。一位女职工迅速在磅称上操作了一番，高声报数：“128 斤！”这时，卖猪的老乡走到旁边的一个小窗口前，将一张纸条塞了进去，那是财务室的窗口，在这里就能拿到卖猪的钱。

王国强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其中的门道。原来，老百姓家养的猪，大多都是用自家的泔水喂养，勤快些的人家会再打点猪草，即便如此，猪的生长速度依然很慢，一般都要养上一年多的时间。这样的猪出肉率普遍不高，自然也卖不上好价钱。所以，平常百姓家只有等到过年的时候，才会几家合伙杀一头猪，分一分肉，勉强过个年。在部队的十多年里，肉虽然没少吃，但那都是战士们自己动手养的猪。他怎么也没想到，如今自己竟会成为一个收购猪的人。

毕竟是在部队中锻炼多年的干部，王国强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经过几天的观察和学习，他对验猪的技巧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

　　一天，王国强到屠宰车间办事，与他关系较好的职工老牛热情地将他拉到了一间屋子里。还没进门，一股浓郁的肉香便扑鼻而来。只见屋里一口大锅正煮着卤肉，旁边的案板上，已经切好了一些猪头肉。

“吃吧，兄弟！”老牛豪爽地指着案板说道。

王国强看着那诱人的卤肉，也没客气，伸手拿起一块就塞进了嘴里。瞬间，肉香在口中散开，那独特的美味让他不禁食欲大增。他这才知道，原来站里有职工偷偷做卤肉，而且这似乎已经是站内公开的秘密了，这些卤肉都会被拿到副食品商店去出售。

然而，就在王国强到收购站上班两个月后，麻烦事接踵而至。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在收购站上班，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邻居邱四爷家的猪要卖，便直接拉到了收购站。邱四爷让孩子在外面看着猪，自己则匆匆跑到办公室找到了王国强。

“国强啊，你可得帮帮叔。这猪养了一年半了，家里正等着用钱呢。”邱四爷满脸堆笑地说道。

王国强面露难色，他知道这样做不符合规定。可是，看着邱四爷那期盼的眼神，又想到乡里乡亲的情谊，他实在不忍心拒绝。犹豫再三，当队伍排到邱四爷的猪时，王国强悄悄走到验猪员老林身边，低声说道：“老林，这是邱四爷家的猪，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老林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高声喊道：“一级猪！”

就这样，邱四爷原本只能卖三级猪价格的 138 斤瘦猪，摇身一变成为了一级猪，多卖了 13 块 8 毛钱。邱四爷满心欢喜地拿着钱回家了，逢人便夸王国强仗义。

可这一来，村里卖猪的人家纷纷效仿，隔三差五就有人找到王国强，想让他帮忙开后门。王国强心里清楚，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于是专门回家和父亲商量，希望父亲能出面阻止乡亲们再来找自己。

“爸，我这是在工作，不能总是这样违反规定啊。”王国强无奈地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村里人都是亲戚朋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帮一把是应该的。”父亲皱着眉头说道。

王国强听了父亲的话，心中更加为难。他深知父亲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邻里关系。可他自己毕竟是受过部队教育的，不能无视规章制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国强昔日的战友和同学也得知了他在收购站上班的消息。在那个猪肉供应紧张的年代，他一下子成为了众人“攻关”的对象。

　　王国强的一位战友在县直部门担任领导职务，年底单位想给职工搞点福利，猪肉自然是首选。可是，在那个猪肉凭票计划供应的时期，想要弄到足够的猪肉谈何容易。于是，战友找到了王国强。

“国强，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单位里的职工都盼着这点福利呢，你在收购站肯定有办法的。”战友恳切地说道。

“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我又不是站长，就算是站长，也不能随便开这个口子啊。”王国强一脸无奈地解释道。

战友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王国强心中不忍，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去找站长试试。他来到站长办公室，满脸堆笑地说道：“站长，我有个事想跟您商量一下。我有个战友在县直部门工作，他们单位想给职工搞点福利，想从咱们这儿买点猪肉。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站长皱了皱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国强啊，这可不是小事，要是传出去，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过看在你是转业干部，平时工作也认真负责的份上，我就批给你 50 斤吧。但你可得千万叮嘱他们，这事绝对不能说出去。”

王国强如释重负，连忙向站长道谢。尽管这 50 斤猪肉距离战友的期望值还差了不少，但战友还是对他感激不已。

　　转眼间到了 90 年代初期。经过多年的努力和积累，王国强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为人处世的智慧，成为了收购站的站长。然而，此时的形势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县里陆陆续续建起了多个养猪场，收购站往日的热闹景象渐渐不复存在。猪源不再像以前那样集中，市场竞争也日益激烈。

到了 1994 年，随着市场的进一步冲击，县里的这个收购站已经难以为继，近乎关门停业。王国强也不得不面临下岗的命运。那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失落和迷茫。多年来，他一直在收购站努力工作，本以为可以在这里安稳地干到退休，可没想到最终还是失去了这份工作。

但王国强并没有被困境打倒。下岗后的他，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未来。回想起这些年与猪肉打交道的经历，他突然灵机一动：既然对猪肉如此熟悉，为何不自己创业，卖卤肉呢？于是，他毅然决然地租下了一间临街的门面房，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

为了能让自家的卤肉在市场上脱颖而出，王国强拿出了当年在部队时的那股子认真劲儿和拼搏精神。他四处打听，寻找各种卤料配方，并不断地在卤料的配方、煮肉的火候上进行反复琢磨、比较。每一次尝试，他都仔细记录下各种配料的用量和煮肉的时间、火候，然后根据顾客的反馈进行调整。经过无数次的试验和失败，他终于摸索出了一种独特而美味的卤肉配方。

　　起初，店里的生意并不红火。但王国强并没有灰心丧气，他坚信，只要自己用心去做，就一定能够成功。他和妻子每天起早贪黑，精心准备每一锅卤肉。他们亲自挑选新鲜的猪肉，严格按照配方进行烹制，确保每一块卤肉都色香味俱佳。渐渐地，顾客们开始注意到了这家小店。他们被卤肉那独特的香味所吸引，纷纷前来品尝。尝过之后，无不被其美味所折服，口口相传，生意也随之越来越红火。

随着生意的不断扩大，王国强在县城里陆续开了三家店。他的“老王家”品牌卤肉成为了县城里的一张美食名片，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有了工作的压力，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创造了一番新的事业。他在县城边盖起了一栋漂亮的小楼房，过上了富足而安稳的生活。在私家车刚刚开始普及的时候，他就率先购买了一辆，成为了村里人人羡慕的对象。如今，王国强年事已高，已经干不动了，但他并没有闲下来。他雇了几个年轻人来帮忙打理店铺，自己则在店里偶尔指导一下，享受着自己多年奋斗得来的清福。

人生的道路充满了变数和未知，有时候，看似挫折与困境的背后，却隐藏着新的机遇和希望。只要心怀梦想，勇于拼搏，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广阔天地。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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