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自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铁路从江西鹰潭,一路蜿蜒直贯福建厦门。</p><p class="ql-block"> 这条具有战略意义的“鹰厦铁路”,击溃了闽江支流的水路航运。</p><p class="ql-block"> 镇上的船坞,渐渐,“坞”前冷落“商船”稀;渐渐,落败的船坞废弃了,被当地人称作“水坞”,成了后生们的游泳之池。</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时分,坐在废弃的水坞石阶上,凝望对岸的青山。</p><p class="ql-block"> 当铁路从青山的胯部划过,当村落星布在它的肚腰上,对岸的青山就成了没有野兽的山。</p><p class="ql-block"> 没有野兽的山,也就成了没有生命的山。</p><p class="ql-block"> 青山山脚,闽江支流的滔滔汩汩,波澜之间给了青山一种生命。</p><p class="ql-block"> 青山把巨大的身影,毫无保留地潜浸在水里。</p><p class="ql-block"> 青山的头颅,好似风中的树冠,在水面上摇曳不定。</p><p class="ql-block"> 庞大的山体,宛如铺在水中的黑魆魆荧幕,时而荡漾涟漪光晕,时而跳跃闪烁光点。</p> <p class="ql-block"> 青山的影子在江里,它的实体在对岸,太阳滑落到青山的后背。山是什么?有什么?山就是山,除了草树,什么也没有。</p><p class="ql-block"> 托一江的水色摇漾,赐予青山灵动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坐在废弃的水坞石阶上,渴饮江面泛起的色相。</p><p class="ql-block"> 江面浮摇的暗影,仿佛水中精灵乍惊乍醒,翩然轻曳的襟袖飘带。</p><p class="ql-block"> 精灵万般神变,可以是花草树石,可以是鸟虫水族。</p><p class="ql-block"> 当然,最好是惊鸿一瞥的仙女。可惜,没有曹子建的运气。</p><p class="ql-block"> 江里的鱼虾,总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它们的呼吸和咀嚼,纤微得无以闻听。</p><p class="ql-block"> 别人会不会听到我不知道,反正我听得到,还能看见鱼虾唇腮的蠕动。</p><p class="ql-block"> 一叶扁舟顺水漂流,船影化入墨黑中。</p><p class="ql-block"> 一朵微薄的打鱼船灯,光影飘曳,宛若随波逐流的萤火虫。</p><p class="ql-block"> 喜欢不可理喻,迷恋攫取不可抓握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坐在水坞石阶上,贪婪的眼直往江心延伸,好像随时要纵身跃入江心深处,让自己化变一幅暗夜的美图,定格在画面里。</p><p class="ql-block"> 江风就是画轴,任意舒卷自我的夜图。</p> <p class="ql-block"> 已经入夜,微雨凑起了热闹,淅淅沥沥地把轻雾哄赶到江面上。</p><p class="ql-block"> 躲进石阶旁巨伞般的樟树下,闲看夜空雨点,犹如一阵乱箭,把水中青山的头颅,穿刺成蜂窝。</p><p class="ql-block"> 细雨湿江风,一片淡淡的烟霭。</p><p class="ql-block"> 朦胧的江面,朦胧的烟雨,朦胧的山色,一幅泼墨空江烟雨雾山图。</p><p class="ql-block"> 夜雨并不销魂,却能销磨几番今古。</p><p class="ql-block"> 忽然,对岸传来空旷的声音,不是古人的“隔江闻夜笛”,而是今人夜行列车的汽笛。</p><p class="ql-block"> 远远的四等火车站灯光,火焰一样燃烧,如同现代工业侵蚀的火引子。</p><p class="ql-block"> 几年之后,截流的水体,把水坞沉入水库温静的水下。</p><p class="ql-block"> 山依然还是山,但已不再水里摇曳了;江依然还是江,只是失却了縠纹微皱、碧波粼粼的清冷和迷蒙。</p><p class="ql-block"> 梦里水声山色的旧水坞,依然余韵无穷,似断犹连,仿佛水边的丝丝波纹,微妙得不由浮起一阵软软绵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