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家族》，二十五、命运弄人

广宙

新的一学期悄然开启，但学校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与秩序，迟迟未见新校长的到来，令老师们忧心忡忡，学生们则在劳动与阶级斗争的漩涡中度日如年。校园的墙壁上，不时张贴出揭露校长在校内横行霸道、某位老师宣扬封建资本主义的罪状大字报。作文课上，我们被迫紧跟阶级斗争的步伐，批判林彪孔孟，反击右倾翻案风，与一切不良现象作斗争。郭老师上课时，常常读报，讲述革命形势，强调清除杨校长遗留的负面影响，引导我们辨明方向，揪出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敌人。有一次，一位同学举报另一位同学用《毛主席语录》糊厕所墙，结果那位同学被多次批斗，场面令人震撼。

如此这般，月余之后，我们在全县巡回批斗大会上，目睹了昔日威严的杨校长被五花大绑地站在会场中央，胸前挂着“奸污犯”的牌子，与之并列的还有三十多岁的买县长，他出身贫寒，工作雷厉风行，曾一路高升，此刻却低垂着头，胸前挂着“鸡奸犯”的牌子，一同受审的还有县革委会副主任，胸前挂着“反革命分子”的牌子。会上，革命群众情绪激昂，纷纷表态要与一切反动势力斗争到底，誓将革命进行到底。

面对如此动荡的局势，我的未来显得愈发迷茫。学校不再像学校，学生也不再像学生，每日生活在不安之中。秋季开学后，学校撤销了六年级和七年级两个班级，这意味着再过一个学期，我将被推荐至公社中学寄宿。我开始自暴自弃，得过且过，甚至学会了抽烟，用废纸卷成旱烟条，模仿大人的样子吐着烟圈，享受那份飘渺的快感。想到自己作为地主分子的子女，或许有一天也会成为斗争的目标，我不禁对未来感到绝望，想象着自己将来会像保大伯一样，蹲在村口抽着旱烟度过余生。

世事难料，风云变幻。几年后，曾在山沟里放羊的杨校长重返小学担任教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有一次，我去杨校长的学校办事，意外遇到了他。他依旧热情洋溢，敬业认真，提起我小学时勤奋好学的模样，记忆犹新。杨校长育有三子一女，尽管家庭遭遇变故，孩子们却个个争气，两个儿子考上了大学和中专，后来参加了工作，大儿子还在中学任教。十几年后，杨校长因病去世，但他的子女们已成家立业，两个孙子也考上了大学，家业兴旺，后继有人，一家人幸福安康。杨校长的老伴不甘寂寞，仍在县城帮忙照顾最小的孙子上学。

然而，一个普通的周六，杨校长的两个孙子来到县城探望奶奶，晚上，奶奶在出租屋的火炉上炖了一锅肉，祖孙三人却因煤气中毒，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两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地夺走，令人扼腕叹息。而金玲老师在那次事件后，一度想要轻生，幸亏家人及时发现，才挽回了她的生命。她失去了原本的婚约，继续在偏远的山村小学任教，默默承受着命运的不公，直到多年后跟随一位货车司机远嫁他乡。

当年被批斗的买县长，在狱中度过了十多个春秋，出狱后成为一家乡镇企业的厂长，重拾生活的希望。而那位革委会主任出狱后，在县城自家开起了私人旅社，经营着属于自己的幸福之家。然而，最不幸的命运却降临在郭老师身上。八十年代初，郭老师提前退休，让儿子接替了他的岗位，成为一名公办小学教师，并迅速成家立业。原本以为郭老师可以安享晚年，但命运却再次捉弄了他。儿子东升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疾病，身体日渐消瘦，肌肉萎缩，生活无法自理。为了给儿子治病，郭老师几乎倾尽所有，但病情仍不断恶化，最终耗尽了家庭的全部积蓄，东升未能留下后代便离世了。

郭老师为了给儿子筹措医疗费用，四处奔波借贷，但已无力回天。最终，在儿子奄奄一息之际，郭老师也撒手人寰，据说被人发现时，遗体已被老鼠啃食，这一幕令人痛心疾首。多年后，每当人们提及这段往事，我心中总是充满哀伤。曾经敬仰的老师，一个本应幸福的家庭，就这样在命运的捉弄下灰飞烟灭，东升也未能留下任何血脉，令人不禁感叹：命运弄人，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