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我与大学失之交臂

老原

如果说人生还有什么遗憾，没上正规大学便是我最大的憾事。

那年，我二十五岁，最后一次参加高考。当时，我在一家小厂当铁匠，父母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岳阳，我一个人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预考后的一天（那时正式高考前有一次预考以淘汰一批考生），我正在车间一角的空气锤上汗流浃背地干活，突然进来两位小女生找我。

走出车间，女生告诉我，她们是市三中应届毕业生，她们班主任尹老师让我去市三中他家里谈谈高考的事儿。我随即向车间领导请假，跟着女生去了市三中。

尹老师住在三中的教职工宿舍，似乎只有两间房，进门的这间除了一张床，靠窗还摆了张书桌。我进门自报姓名后，尹老师立即招呼我坐到书桌旁。他从一个文件夹里取出张小纸条，摊开对我说，这是你的预考成绩。你英语相当不错，在我们这个区考了第一名。不过，政治、史地成绩都不理想。接着又说，你英语和语文考得好，说明你基础很扎实。史地和政治考得不好，需要重点突击一下。但是，政治和史地，没有老师辅导你自己不可能短期突破，因为你不熟悉做题和考试模式。现在距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来学校参加集中补课复习，重点突破这几门功课，考个好学校应该没有问题。

最后他说，这样吧，你一定要下决心搏一把。这两个月跟厂里请假住到我们学校来，就到我的班里补课，不收你学费，只交二十块钱的伙食费，吃住都在学校。停了停，他又强调：时间紧迫，一定要请假，业余时间毕竟有限。你工作很辛苦，上了一天班复习起来精力也不支呀。你好好考虑一下，最好明天就来！

回到厂里，我没跟任何人说，但心里一直在盘算和分析这件事。最后，还是没有请假，放弃了到尹老师那里补课的机会。我仍然每天正常上下班，白班、夜班一样倒。下班后就在宿舍里读书，星期天，则整天关在宿舍里忙着备考。直到高考前一天，我才请了几天假去参加考试。

走进考场，几乎只我一个大龄考生，想到要与这群应届生竞争，我的自信几乎丧失殆尽。那时，英语专业笔试和口试分开进行，笔试入围后才能参加口试。

十几天后，我接到口试的通知。英语口试有点像现在的人员招聘面试，几个考官一字排开坐在讲台上，考生一个个单独入场，坐在考场中央。主考老师提问，其他老师记录评分。考试时间大约半小时，当场就可得知成绩。这次口试我以高分通过，退场时主考老师还向我伸出大拇指以示鼓励。走出考场，我松了一口气，感觉这次希望很大。

经过十几天的焦急等待，终于收到了成绩通知单，打开通知书后我彻底傻眼。看了几遍，正如尹老师所言，英语没有问题，笔试和口试都考了 90 多分，拖我后腿的正是政治和史地，总分离上线仅差三、五分。这时真是欲哭无泪，一种彻底的挫败感和难以言表的伤痛在我内心急剧膨胀，让我看不到今后的出路在哪。难道我就不能凭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真的要打一辈子铁吗？打一辈子铁，我心有不甘！

一天上午，三中那两位女生又来厂里找到我，说尹老师想让我再去他家，要好好跟我谈谈。

到了尹老师家，屋里还有几名学生，他们是来表示感谢的。那时还没有谢师宴的风气，学生考上了大学到老师家坐坐，说些感谢的话，老师就心满意足了。

我进去后，学生们都纷纷告辞。尹老师对他们说了些鼓励的话，希望他们今后好好学习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尹老师让我坐下，给我泡了一杯茶。看这样子他想要和我长谈。我仍坐在上次坐过的书桌旁的方凳上，尹老师则拖过一张木靠背椅在书桌前坐下。他喝了一口茶，看了看我，并没有马上提高考成绩的事，而是很关切地问了问我最近的生活和工作情况。接着又问我还有什么打算和想法，我说没有什么打算，只好继续打铁呗。他说，其实，我也不认识你，预考结束后，我在招生办看成绩，发现你英语考了河西地区的第一名。我才让学生去找你，想让你来补习，把拖后腿的史地等突击上去。当初要是听了我的建议，在学校里补习几十天，你这次说不定就考上了。你的成绩，说明我判断正确。唉，太可惜了。我听了没有吱声，但脸色一定很难看。尹老师见状忙说，不要紧，虽然没考上，你还是会有作为的。千万不要自暴自弃，你的基础很好，还是要坚持，坚持学习终会有出息。今天叫你来，我就想跟你说这些，希望你能继续努力，自学也能成才。我说了声谢谢，便起身告辞。

离开尹老师家，我心里很不舒坦。尹老师说得对，当时确实应该参加他的补习班。可20元钱，对我来说也不是笔小开支，如果在父母身边，这不会是问题。可是，他们不在，我又从不找人借钱。考试连假都不敢请一天，莫说借钱，我真不敢为这事去借。我觉得我的失败除了经济因素，更败在面子观念重，败在心理素质差。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这最后一次高考的失败虽不致命，却是重创，把我的自信击得粉碎。

后来，虽然自己通过插班夜大和自学考试先后获得一纸大专和本科文凭，让我逃离了锻工车间那片火海，但没上正规大学仍然是我的心头之痛。觉得自己没有受过大学严格系统的专业训练，自学的知识太过零散而不扎实，让我在很多场合缺乏自信和勇气。

我与尹老师素昧平生，几十年过去了，但他与我的两次谈话我都记忆犹新。说来遗憾，我至今都不知道尹老师的全名。

（图片说明，前几天在湘江边经过一个倒闭搬迁了的小厂，只见几束阳光照进空荡破败的车间，这车间与我们当年的锻造车间如出一辙，让我一下子回想起自己当年打铁的经历。于是，有了写作的冲动，完成了“遗憾”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