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军||讨债记 (短篇小说)

南郑文苑★吴元贵

<h1></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讨债记</b></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短篇小说)</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作者 朱军</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b></div><br> 将父亲托付给亲爱的小燕,给汽车加满油,让自己吃一碗热热的菜豆腐和面皮,一个电话,讨债组就如约聚集了。<br>临出门,老邱对着准妻子一个微笑,又一次放眼扫视客厅,电视剧还在播着,一部又一部谍战片,要么就是抗日神剧,总是播放不完;那对沙发,那张吃饭兼打麻将的桌子,那个拐角,里面就是过厅,墙上悬挂着母亲的画像,走过去,那个露台改造而成的,就是他的画室了。半跃的画室,画架和颜料,还有画了一半的画作不得不搁置在那儿,旁边是窄窄的内楼梯,他和小燕的卧室就在楼上,还有女儿和女婿连同外孙女回来要住的房子,也都虚位以待。这当然是北面,南边呢,也是一个小天井,而今改成摆放植物和花卉的地方,一把躺椅,也摆在那里。他几乎要叹息一声,但是憋住了,拎着自己的旅行包,说一声“出发了”,就拉开门,登上外面的楼梯,进入一楼平台,沿着一条有落叶和阳光的小径,出发了。身后,老邱隐隐觉得自家的门开了一半,露出小燕圆圆的脸,还有一双闪烁着的眉眼,接着嗤呀一声,或者根本没有声音,就一片静寂。他忽然记起来,在这复式住宅里,老邱已经居住了五年,当年的男主人是他,女主人还不是小燕,而今居室如旧,女主人远去,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隐遁着,而他自己,也从电力公司退休一年了。<br> 把自动钥匙一摁,随着滴滴的两声,自己的红色跑车打开,他把黑色的包放进后备箱,开车滑翔而出,去了和法官约好的见面地点。在这蓝颜之星小区不远的码头一侧,他接上此番将要和他同行的法官老王和小宋。两个人休闲装,各自拎了小包,已经站在福临小区的门口,眯眯笑着,好想要去郊游。<br> “嗨,王法官好!宋法官好!”他开口一笑,下车开门,还掏出一包中华烟卷递上。<br> “邱哥哥好啊!这烟不错。”他们吸着烟,一脸的愉快:“不过啊,邱哥哥,这一路出去可不能再叫我们什么法官了。那都是场面上的事情,你我是谁啊,兄弟,兄弟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吗?”王法官对着宋法官一个微笑。<br>“是啊是啊,邱老哥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真不需要如此客气。”<br> “好啊,你们真是义气。可你们根本就是为我的事情跑的嘛,不叫法官心里过意不去。总不能就叫老王和小宋吧?”老邱笑着说。<br> “要得,要得。”老王说,小宋也点了点头。“其实啊,你的事情就是我们的工作,这是报了案、立了案的,我们去做,是组织上吩咐的任务;我们不能眼看着你遭受经济损失啊!”老王看来比较老辣,小宋可能就是他的徒弟,因为他一直在点头,可一对眼珠转得飞快,想来也很机灵。<br> 说完话,老邱安排他们吃早饭,他们要吃炸酱面加梆梆面,小碗的,加在一块吃,有嚼头,老邱还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茶鸡蛋,这样比较耐饥饿。<br> 吃完饭,各自喝一碗面汤,老王拍着肚子,再轻柔地抚摸一圈儿,说饱了,小宋用纸巾优雅地擦一下嘴巴,也呵呵一笑,说他饱了。<br> “兄弟们,我们出发?”老邱说完,各自给了他们一条中华香烟。他们推辞片刻,还是装下了。之后,老秋又给他们一包零散中华烟,让他们路上抽。<br> “呵呵,你老兄,要把我们培养成烟枪啊?”话如此,但他们都不无喜悦。<br> 话说完,老秋油门一踩,去高速路入口。按照预定的路线,嫌疑人可能在利州方向,那么我们的老邱就开上他心爱的私家跑车,拉着两位司法界的朋友,前往那里,希望能够有所建树。老王好像是这样说的,是要在此次行动中有所建树,因为如今的经济纠纷司空见惯,要找到一个被执行嫌疑人,虽说是信息时代,可还是大海捞针,许多时候是空跑一趟,要想有所建树,真的要靠机遇和能力。不过对此,老王同志还是有所准备的,他让那边的朋友找了关系,给汉南县法院的领导汇报过,答应回来给领导一个惊喜;同时呢,让小宋弄了几张空白公函,以备不时之需。——这样一来,准备就绪,就开始了一路的奔波。<br> 这是春天,晚春的日子,人的头脑有些发晕。正是日上三竿也懒得起床的春日,他却不得不出发,和汉南县的几个法官去讨债。 他们从汉河出发,向往蜀地,追踪那个狗日的欠债人。<br>一路无话,老邱放了一些音乐,都很好听。在羌州,他们停车,在服务区吃饭,因为要赶路,时间紧张,就随便吃了一点,算是垫个底。那么,就在中午到了利州。<br>“先住下,再看情况。”法官老王说。<br> “邱老哥,你看在哪里住比较合适?”法官小宋道。他们住在了一家快捷酒店,主要是考虑要随时离开,有洗澡的环境,干净即可。稍事休息,这个下午他们吃了一顿正餐,要了炒菜和米饭,还喝了几杯。<br>“兄弟们辛苦了。”老邱举起酒杯。<br>“不要客气,我们是谁和谁的感情?”法官老王笑着说,其实他们都明白,彼此认识的时间也不多久,但是人在江湖,就得这样。<br> 老邱有些酒量,他不知道老王和小宋的酒量如何,加上心中有事,就喝得比较谨慎。<br>“真心谢谢你们!”老邱和他们一个个碰杯,他都喝干。<br>“不用客气啊!可有言在先,你得有思想准备。”老王抿着酒,斟酌着什么。<br> “老兄请说。”老邱道。“是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此次出来,我们全力以赴,可对方是一个大活人,而且是生意人,他有车,也很狡猾。虽说定位表明他的公司在这里,可到底是公是母,是啥情况,还很难说。”老王一直信奉一句话,凡事不能把话说死,要说活,一旦说死了,就难以扳回来;办案子,做人,也都如此。那么他是不是在打预防针呢?<br>“兄弟明白。”老邱闪着眼睛说,他也在琢磨什么。<br>“就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来,喝一个!”老王一饮而尽,小宋也喝干。<div><br> 次日,两位法官拿了公函,穿了制服,去当地法院接洽。对方答应协助,但是要先找到人,还得找到对方的房产在什么位置,口气还算热情。老邱请老王转告,是不是在一起吃个饭?老王说现在纪律很严,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八字没有一撇,不合适。老邱哦了一声,知趣地打住。<br> 第二天开始,他们等了几天。老邱陪着王法官和小宋去了千佛崖,去了女儿庙,还看了几家民居,就没有事情可干。于是就在房子里打扑克,不带钱,主要是怕被人弄住了不好看,但有一条,输了的脸上要贴纸条,一来二去,每个人的脸上就贴了一些纸条,老邱贴得多一些,老王和小宋就特别开心。这样玩了几天,又有些无聊,于是又去喝酒,还猜拳行令,看上去很热闹,但是老邱心里有些发急,不知道情况会怎样。<br>忽然间得到消息,欠债人的定位变了,是绵阳。当他们正打算去绵阳的时候,又到了成都。于是他们决定继续等。又过了几天,欠债人的位置信息又变了,再一次回到利州,看来是和他们搞蘑菇战术。可不几天,人员信息迅速消失。对此,老邱骂了娘,老王安慰他,小宋也切齿恨着欠债人。这时候,端阳节就要到了。<br> 期间,老邱接到小燕的电话,问候他身体如何,还说过节呀,怎么还在外边?他回短信说,请她陪老爷子过个节。小燕说,老爷子很生气,说他这个儿子当得不好,怎么钱又叫人给骗了?他刚要发怒,有人敲门,是老王和小宋。他们建议暂时先回汉河,以逸待劳。其实老邱知道这主要是要过节了,他们都有些想家。<br> 回去的路上,老邱还是陪着二位法官去了剑门关。风有些硬,人挺疲倦;站在山顶,面对壁立千仞的剑门山,他眼神迷茫,还有些湿润。</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b></div><br> 进入夏天,他尽量不再去想讨债的烦心事,但越是不去想,那些麻烦事还是涌入脑际,撵都撵不开。也难怪老父亲抱怨,让他里外不是好人。想当年幺爸找他,说有一笔买卖可以试试,他那会儿刚买了这套房子,旧房子卖了,装修完毕还有一些钱。幺爸说的话是一半,也隐瞒另一半,说出来的是有个老板拆借资金,按照比较高的利息算,要是参与进去,可以在三年之内让本金多一半;他没有给侄儿说出的话则是,老板给他邱老汉承诺,要是拆借四十万元,可以另外给他一笔丰厚的佣金,当时他对佣金还没有概念,其实就是跑腿费。听了幺爸说的前一半话,侄儿老邱说没有那么多钱,有了也不能搞拆借资金的事,那是违法的,也太冒险。过了一段,老邱的父亲给他打电话,说你幺爸要换房子,需要四十万元,你可不可以借给她?一旦旧房子出手,立马就归还,绝不拖延。你要是不借给他,是让我老汉没有面子,那我就不开心了。听了幺爸对自己和老爸说的不同话语,老邱很不开心,就问他的幺爸,幺爸说对呀,我说老板要拆借资金,你不想挣钱,可我现在要换房子,你总不可能不借给一笔吧?老邱哭笑不得,说自己没有那么多,幺爸笑了,说没有四十万元总有三十万元吧?不够的我自己想办法。无奈之中,也碍于老父亲的面子,他就借给了幺爸叁拾万元,还打了借条。最后的结果是,幺爸并没有换房子,而是做了给老板拆借资金的事情,数目正好是三拾万元。对此,老邱更加不悦,可碍于情面,对此也只有叹息。但毕竟有三十万元的借条在,即使拆解,也有利息在呢!对此,幺爸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这件事情,一晃三年过去,老板只给了一年的利息,而后就没有了消息。老邱去找过幺爸几次,此时的幺爸已经退休几年,自己编了本艺术家写真集刚刚出版,正在四处跑着卖书,日子很难过。老邱严肃给幺爸说了此事,幺爸先是说放你一万个心,不会少了你的本金和利息,而且你不是拿过一次吗?后来再提,幺爸不吭一声,还说给了老太爷,也就是老邱的老爸。这个时候,老邱的婚姻出现危机,女人出走去了南方,三年没有消息,那么这六年的时间,就是在幺爸借走叁拾万元带来的困顿中度过的,老邱想着想着就要骂娘。而这时候,老爸一个电话过来,说他不该把幺爸逼得太紧,他说了原委,老爸就说你是一个败家子,有钱借出去,却不给老子。反正人老了,咋说都对,你拿他没有办法。之后呢,幺爸不露面,钱又要不回,至于利息,更是别想。<div><br> 事情前因后果大抵如此。那六年中,母亲走了,老娘曾经好几次疼爱地望着他亲爱的儿子,担心无数的担子把他压垮,而这时候,给亲戚帮忙的事情,要欠账的事情,还有那个出走女人的烂事,一股脑儿扑过来,几乎让他崩溃。好在此时有小燕。她的安静,她的抚慰,她给他当模特儿绘画的沉静和甜蜜,乃至她后来协助他照顾老爸的付出,让他感动,也让他有所支撑。他想着这些事情,前前后后,丝丝缕缕,心里忽而凄苦,忽而温存,渐渐地就困倦了,他睡过去,又醒过来,身边除了小燕,还有谁呢?哦,外孙和女儿,还有女婿,也每周回来看他,外孙洋洋可爱极了,女儿是小棉袄,但是毕竟各有各的事情,年轻人压力又大,他抱愧帮不上他们。<br> 之后,就有春天外出讨债的经历。那次端午节从利州归来,苏先生送的粽子到了,他们是刚刚相认的亲戚,他是长辈,苏先生敬他,那么过节送粽子给他,也是一种心意。<br>天气很快热起来。夏至刚过,法官老王一个电话又让他斗志陡增,老王说,他们得到了对方的消息,而且在省城西京的一个地方。这又一次让他兴奋起来,如同打了鸡血。谁说权力是男人的兴奋剂,金钱同样是男人的加油站,真他妈的不假!<br> 他们奔赴省城西京。还是老王,还是小宋,还是老邱开车,他们不敢懈怠,去之后忙于接洽,忙于跟进;西京法院很给力,他们把案子交给新城区法院。几个回合之后,老赖被锁定,他的财产也被锁定,案子有了进展。之后,他们紧急商定,分头行动,老邱去找律师,老王和小宋天天去新城法院,跑得浑身冒汗。随着气温升高,老邱自己也是一天洗几次澡,稍稍一外出,里里外外都是汗水,汗水沁在后背,大圈儿套着小圈儿,渐渐地成了银色的晕圈,或者一层不知道什么国家的地图。</div><div><br>“日妈的,热死了!”老王说。<br>“就是,太阳发威了。”小宋解开衬衫,站在空调房子里。<br>“来来来,喝冷饮,还有冰激凌。”老邱赔着笑脸。他其实也是刚刚和律师说了许多话,有用的,没有用的,还有废话,都他吗说了一大堆。那一阵子,他们连打扑克贴纸条的心情也没有。<br>“我们得回去几天,单位要考核。”老王说。他忽然问小宋:“你呢?”<br>小宋一掠头发,说:“我听领导你的。”<br>于是他们回去十来天,临行,老邱陪他们吃饭,喝了一台酒,赔着笑脸。<br>“伙计,这一趟没有白跑,总算看见了希望。”老王说,小宋点头。<br> 临行,老邱给他们一点什么,他们要没有要,就不清楚了。<br>法官返回汉南考核,老邱坚守在省城西京,有时候跑新城法院,有时候在外面逛逛,有时候无聊,就玩手机,像许多领导批阅文件一样,给微信朋友点赞。倏忽之间,他看到微信上说有某某大官被抓;听说今年的盛夏高温是百年不遇;听说台风席卷南方;听说某某国家战事又起;听说南方某城市的房价涨了许多,还有某某明星的桃色新闻曝光。之后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br> 突然一阵电话振铃,他一愣,拿了起来。“表哥,是我,你热不热?”那是大姐的女儿,也在省城。<br>“热啊!”老邱实话实说。<br>“妈妈让我请你过来吃饭,这边还好一些。”对此,老邱感到一点凉爽。<br> 当天,邱哥哥就去了他的大姐家,吃了饭,还索性住几天,把酒店的房子退了。姐姐家果然凉爽,姐夫去世,表妹在上班,孩子在外省上大学,那么一套住宅里,就有些空落。<br>“少平啊,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姐姐说,声音有些苍老。<br>“少平啊,爸爸说你,不要怄气。他是咱们的亲爸,年纪大了,有些任性。”<br> “少平啊,讨债的事情,尽力而为吧。都怪幺爸,拆借资金干啥?是不是想弄几个钱?可是他,退了有养老金,缺那几个钱吗?”<br> “ 还是妈妈好,无私,宽容!”姐姐说着,流出热热的泪水。<br> 对此,老邱又能够说什么呢?此时,老邱和姐姐坐得很近,像小时候一样。窗外烈日蒸腾,省城和汉河小城,是不是都一样炙热呢?<br> 那个晚上,小燕微信,说老太爷安好,说她有些想他,一个人,有些害怕。<br> 不久,老王和小宋返回西京城,一场诉讼很快准备停当,即将在西城法院开庭。老邱知道这可能旷日持久,但毕竟当事人已经被控制,他的房产,就要进入拍卖程序了。临了,没有启动公开开庭。经过简易程序,双方协商,由法院拍卖房产,收益除了支付法院办案的费用,主要用于分割支付债权人的欠款,有多少付多少,有多少人,就支付多少人,还要稳定,要协商,不要引起波动。那么看来,正如王法官说的,事情真的有了希望。<br> 那个夜晚,老邱睡得还算踏实,在梦里,觉得小燕也在几百之外睡得很香。<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b></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秋来了,随着桂花馨香四溢,中秋节要到了。可是就在中秋节前,为即将可能的讨债结果,老邱又一次约了法官,并且提前把私家车洗干净,带上必要的盘缠和用品,再一次启程。但愿吧,这一回能有个了断。</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一路上,老邱载着老王和小宋,心思翩然。上次调解之后,老赖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又突然不见踪影,待到浮出水面,老赖已不再惧怕什么。这主要是三个原因:一个是他本性如此,属于能躲一天算一天的人,要不然为什么还称作老赖呢?不到屎尿逼到沟子上(当地土话),他是不会理你的。二是他欠了二十来个人的钱,总量有五百万元,有亲戚的,有朋友的,也有贪图高额利息上当受骗的人。你送来的钱,我又没有去抢你,怕个屌呢?再说了,所谓欠账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他到时候大不了耸着两个肩膀,任人发落罢了。就像谁说的,一个终于被找到的一个欠债人,应该拿出来的是诺达一笔,可他有的不又不过是空手一双,那么那个时候,时能有把他怎么样呢?他从微信和报纸上得知,而今的世界,欠债不还的,有钱装逼的,乃至把职工的利益当成草芥的主儿不是比比皆是吗?你上了法庭,他也被判决执行,其结果不也同样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吗?第三个原因呢,就是他的房产实在是暂时没有人敢买,即使买了,要马上拿出三百万元,也是不那么容易的呢。加上各种各样可能和不可能的侥幸心理,这个老赖,就他妈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听说他还放出话来,说要是把老子逼急了,就他妈去死,看你们这些舅子去找谁!不是有那么一些级别不低的领导在监委要上手段的时候跳楼跳河而死吗?企业的蛀虫不也是还在吃香喝辣吗?·······</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br></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尽管已经入秋,但是西京城里的天气还很炎热,秋老虎威力挺猛,连丹桂在汉河城里也不按时开花了,那么在省城,在西京,就依然热浪滚滚,好在早晚要凉爽一点,加上“引汉济渭”的实施,西京城里的空气也不那么干燥,而有着微微的湿气,让人仿佛那低头的一瞬,有了抚摸,乃至轻飏。</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此番再来,还是住在新城区的一个酒店,不过老邱给王宋二人订了酒店,他住在大姐那儿,早出晚归,安排好他们的食宿,尽量地伺候好,不敢丝毫怠慢。好在合作了几次,他们彼此摸清脾气,就很好相处。他注意细节,烟酒供上,还买了几箱矿泉水,就可以了。</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其实老兄,你不必管我们。这是工作,是我们该干的。”老王说,</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这样弄,让我们不好意思。”小宋比前两次话多了一点。</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我没有弄啥呀,你们这样跟我跑来跑去,在辛苦,在受罪,照顾不好,让人心里难受。”老邱诚恳地说,其实他也嫌烦,但只得忍着,笑脸来去。</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不要这样说嘛!我们是谁?啥都见过,很好伺候的。不对,不是伺候,这是正常工作,不存在让谁来伺候”老王本来想说是革命工作之类,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对此,小宋不再补充。</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你看,上次在利州,我们还可以玩玩,现在呢,急火攻心,我的嘴上起泡了。”老邱说话间就要翻开上嘴唇让他们检验。</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好了,不说啥,我们来合计一下。”老王和小宋,都呵呵地笑了。</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br></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他们决定,分开行动,律师这里电话催促,老邱主要跟踪老赖,王和宋盯紧新城区法院,每一天晚上碰情况,再伺机而动。商量完毕,三个人互相一望,同时开口:“欧尅!”</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接下来的半个月,老邱天天去找被再次控制的老赖。那个老赖一脸络腮胡子,忽而十分可怜,让他们放他一马,只要他的房产变卖了,钱他都不要,全给债主,这样都撇脱。忽而又凶狠起来,说你们他妈的不就是想要几个利息吗?老子有的是,当今世界上,钱是老大,当初你们有钱,我是孙子,后来老子有钱,你们就是孙子,现在呢,谁都他妈没有钱了,就都不是大爷,都他妈成了龟孙子!还说大不了去死,说到底,说怕谁呢?听他说话,没有人不愤怒,二十个债主都在现场,要不是有法警在场,就可能撕碎那狗日的,而今却只有干瞪眼,像一种扑克的玩法,许多人面对一副扑克,没有办法。</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你那去死吧,死了干净!”</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你说谁不怕谁,可你为啥要跑吗?”</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当时让我们拆借资金,说的比唱的好听。”</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不管,给我们钱!”</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我们不要利息,只要本金,只要本金!”</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接下来就是叫嚷,就是嘈杂,还有混乱。</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乡党们,你们人也见了,现而今,吵和闹都不是办法。”法院人劝着大家。</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br></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人们在听,人们又没有听,人与人之间,许多时候是不会去听谁说什么的,他们要真金白银,要自己的财富不被侵占。要几分可怜的尊严,还有面子。</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跑了几天,老邱无可奈何。他要照顾自己,要照顾老王和小宋,还要计算自己的盘缠够不够,唉,如今这光景,账也不算了,只有耗着。之后隔一天去,还是没有情况。从律师那儿得知,老赖的房产有人来买,只是价格没谈拢,法院的人无计可施,也让老赖窃笑不已。</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而老王和小宋,是天天去法院跑动,找熟人,泡蘑菇,可也是情况不大。</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这时候,中秋节临近。老邱和小燕商量,还是在省城待着,要是回去,这边分钱就会被动,那么执行之类就可能落空;要是人在西京城里,若有情况还可以应急,起码比较便利。对此,两个法官很给面子,他们也不回去过节,于是就在西京城里过中秋节,出门在外,由事不由人。</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一方面,老邱让小燕把老父亲照顾好,小燕说这还用你说?如今老爷子只认晓燕,对他亲爱的儿子还有些抱怨呢。他的幺爸,在老爷子面前诅咒自己,说自己有罪,说自己该死,可有什么用呢?而他自己也是受害者啊!另一方面,老邱在西京城里配合老王和小宋,吃月饼,打纸牌,还放开喝了一顿。与此同时,老邱悄悄让小燕买了月饼,给老王和小宋家送去,尽量不要声张。但王宋二人还是知道了,他们对老邱说:“好兄弟,你真够意思!”那是中秋之夜,他们喝得有些高了,拍着彼此的肩膀,真的是同志加兄弟呢。</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中秋之夜,西京下大雨,树木晃动,雨水荡涤尘埃,城市微微战栗,夜风凉,真正的秋天,来临了!</span></div></h3>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四</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入冬后,飞雪说来不来,可寒冷还是不由分说地让人发抖,让你灵魂出窍。这个冬季漫长,也格外的寒冷。这是深藏的时节,也是他以往在家里绘画的时节,他欠人许多的画稿,还有答应给作家亲戚画肖像画。那么,怎么办呢?是继续奔走讨债,是在家里绘画,还是约几个人去喝几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当年白居易写下的句子,很有味道。可事不由人,要是哪天有消息来让他和法官前往省城去执行,那也没有办法啊!这讨厌的债务,讨厌的幺爸,讨厌的骗局,还有讨厌的金钱!他一边诅咒着什么,一边让自己尽量地平静下来,掏出烟卷,自己给自己点燃。<br> 有消息传来,他和法官的到处奔走有了结果:省城新城区法院终于对冻结的老赖房产敲定买家,谈妥价格,可望在年底变现。<br> 有消息传来,老邱的债务这一次切割不完。不是老赖的房产拍卖了三百万元吗?怎么就切割不完呢?他打电话问了法官。法官向来不把话说死,停顿着说,说几句又停顿,丝丝缕缕,像在挤牙膏。最后终于把法官的意思听明白了,那就是:由于老赖的债务太大,涉及二十多人的五百万元,本次房产卖了三百万元,只能每一个人支付一部分,顶多各割一半的债权。剩下来的呢?那怎么办?老邱连珠炮一般地发问。<br>“朋友,你不要着急,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剩下来的嘛,就好办了。据说,这个老赖还有一处房产,大约在灞桥区,可能也有三百万元或者更多,那么开年之后,一切就有了希望。”<br> “那么,我能分割多少呢?”老邱有些无力地说。<br> “这个嘛,不好说呢。不过据我们争取,你由于前前后后跑了多半年,这一次的分割会有十六万元,不过这包含着法院的出庭费用,还有一定的手续费。不过这个你不要着急,你此前预交了一些费用,余额就从那里面扣吧。这是小事,谁叫我们是同志加兄弟呢?而且你我有缘,那么就利益最大化吧!”<br>法官说这些话的时候,可能靠在沙发上,旁边有电视片的旁白:“路漫漫,其修远兮······”这边的老邱,不禁苦笑不已。<br>“睡吧,明天你还要画画呢!爸爸那边,也等着我们去看看呢。”准妻子小燕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呵欠。老邱被传染了,也打了呵欠。那不知道是困倦,还是无可奈何?<br>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年迈的爸爸了。老爸啊,你什么时候能够理解一下儿子呢?日子啊,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松弛呢?与此同时,老邱又想起来,老父亲已经九十三岁了。明年一定要给他办九十四岁的生日,同时要考虑给他在南山找一个墓地,这是不敢给老人说的。他一边说儿子把以前的债务要不回来,一边又在嚷着要去旅游,这可有些难办呢!<br> 头一歪,老邱睡了。恍惚中,依稀看见墙上老母亲的画像在动,她在说话吗?可又说了一些什么呢?</div><div><br>(朱军 2024,12,15,写讫于天音阁)</div> 【作者简介】朱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任汉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居汉中。已出版散文集、小说集及诗集等文学专集57部,共1350余万字。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文中图片转自网络</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