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的风 眼前的光

王丹

图/文：王丹

　　一个人，若总是习惯于从现在看向未来，自然越看越焦心，越看越恐惧。如果倒过来，你拥有一种从未来，从生命的尽头回望现在的眼光，你会立刻发现，现在的每一刻，其实都无比珍贵。

---格非

旧时的风

　　母亲所在病房朝阳，暖气很足。这两天赶上医院一年一次的清洗帘子，于是，一上午都是阳光明媚的，没有了遮挡物，三个病号被晒得热血沸腾，枕头一会儿朝东一会儿西。她嫌室内空气不流通闷得慌，把窗子开了缝，外面的空气一下子冲进来，清凉新鲜，顿时就舒服多了。把被子盖好，被角掖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脑袋感受流通且冰凉的气息，这是她年轻时就喜欢的方式。

　　住平房时的冬天，每晚睡觉前父亲都会用湿煤压炉子，为防止一氧化碳中毒，打开所有的门，把那股臭鸡蛋般的味道放干净才能关门睡觉。我和母亲便会钻进温暖的被窝，觉得冷，有时候我会戴个帽子，没有口罩，只能默默的等待那股味道由浓到淡，直至消失。

记忆里小时候的冬天风雪大特别冷，铺着被褥的屋子只有被窝里是温暖的，敞门的房子飘摇在呼啸而来的北风里，很快就被附上一层凛冽的寒意。那是一种看不见的生长，仿佛是无数冰冷的藤蔓，虽没有眼睛，却可以寻着我的温度蜿蜒而来，我想它们也是向暖的，不然不会守在每一个门窗外扑打嘶喊。

　　我尽量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裹紧被角，一动不动。不让它们感知到一丝温暖而有机可乘，只等着传来父亲锁门的声音，我才能放松戒备，在没有太多温度和热情的屋子里进入梦乡。母亲没有我的那种畏惧，这是每天都期盼的时刻，不用怕身体受冻，又可以让头脑感受清凉，她是欢喜的，以至于每每在寒冷的日子开窗子透气，她总会提起过往的那个时刻。只是今非昔比，上了年纪的她脑血管不好，不适宜在冬天畅快的吹凉风了，每每有人在病房里提醒她时，她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想当年...我笑她，好汉不提当年勇，她也跟着呵呵呵，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

　　时间的风来了又去，有时骤起，有时乍停，不知道它是不是也如人类一般，一岁一岁的变老，在某一天的某一刻留在它喜欢的季节的一处花间、窗畔或是檐下，成为自己记忆的永远。或许令母亲念念不忘的那时的风，也在彼处重温着旧日的时光。

我与袋子

　　很少买包包，对此没有太大的喜好，因此对于袁咏仪的包包控多少有点不理解。之前兰兰姐送我一只奢饰品的包包，精致且低调，真是很喜欢，照着镜子背了又背，可是出门的时候还是拿了一只喜茶袋子。 美好的事物依旧喜欢，只是少了拥有的欲望，相比心动，更踏实的是心安。

儿子在家那阵子，我攒了很多喜欢的奶茶袋，有时会剪掉带子，挽上边角，放在桌子上做垃圾袋。有时会拎一只用来装手机和水果零食，刮刮蹭蹭是常有的事，却不会心疼或是觉得可惜。本来它们早已完成自己的使命，在我手中，它们继续延展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不管怎样也应该是值得的吧。这样想似乎又觉不妥，好像我高高在上赋予新的生命，它们需要对我感激涕零才行似的。

　　每一个物类的出现，所经历的过程都将构成各种形式的它，这是命运的流程，反反复复，生生不息。外在的介入也不过是这个过程中的因素，主体的它依然还在。像那平静的湖水在烈日下的蒸腾，无数的水珠飞向天空，俯瞰大地还有那片镜子般的水面，它们看到了飞翔中的自己，一眼千年，仿佛是重生。太阳神宫殿的光芒令所有的水珠感到炫耀，眉心被注入了一道光亮，这一刻如同被封神。

带着喜悦明亮的神迹回落人间，另万物熠熠生辉，那一刻，它们成为晶莹剔透的水珠、霜花亦或是雪花。

　　我也是这个时空里一个曾经轮回的生命，有着自己的角色与灵魂，钟情与我相关的人和事。前一世不记得，下一世不企盼，终日沉浮这一辈子的繁芜，投射出一片庞大的体系，仿若大千。除去岁月的痕迹，我始终是我。可是每一天我又在新陈代谢着自己看不见的体内物质，还有灵魂深处的觉醒与感悟，好像我非我。大多时候，我站在辽阔的土地上，脚下如同有根须扎进泥土，吸收着来自土壤里的厚重与博大，在日复一日的过活中，深耕着灵魂播撒的那片土地，听风霜雨雪，看万象更新。

　　加缪说，如果有灵魂，不要误以为我们得到的是成品。灵魂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来成形。荒荒油云，寥寥长风，我和袋子一样，不过人间一粒尘。然而，一花是一世界，一叶是一菩提。万物的存在是必然，都是有备而来。我和袋子一样，不白来这一遭。

眼前的光

　　仲冬不寒，日光和煦。

办公室在四楼，对面没有太高的建筑物，推开门，就看见阳光从朝南的窗子爬进来，洋洋洒洒的笔触，满室生辉，每一点光都仿若绽开的一朵花。悄无声息的飘进身体的每个角落，驱走无明与寒意。那样子像是冲进滚烫沸水里的蛋液，一下子就盛开了无数的蛋花，生命换种方式存在，可以是柔软的，也可以是绵长的。

我想时光也一定喜欢这样的时刻，我们一起静静的站在明亮里，周身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仿佛也变成了一束光，照亮彼此相望的脸庞，恬静美好。其实真的不用纠结明天是否到来，只需看到这当下动人的光。

　　早上醒来在被窝里便把这一天要做的事情在心里梳理一遍，确实不少，莫名的有点慌张。但是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不急，一样一样来。阳光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和勇气，抱抱那个时常为了明天、一会儿、甚至是下一刻而不安焦虑的自己，然后微笑着抱抱自己，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爱你！在心里种下的花，此时悄然绽放，仿佛一瞬间，填满了人生的荒芜。

　　烫了一遍跟随我多年的小茶具，不名贵不细腻的器具，不需要繁文缛节，没那么多冲泡讲究，但还是沏了喜欢的柑橘红茶，小心翼翼的放到办公桌上。它只需简单的存在，我只需单纯的喜欢，所想，所不想，唯有安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愉悦，很短的一瞬间，却是构建那个庞大而无形的喜悦与自在不可或缺的一个亮晶晶的点。

　　好像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样子，我想到了这阵子身心俱疲的状态，开始反思。终日忙碌，身体吃不消，心绪也不宁。究竟是身体先累还是心情先累的呢？水在烧开的过程中不断的翻滚，那也是一种思考与内醒吧。念头一起，脑海里就激起了无数的浪花，前仆后继，示现给我看。

　　募地想起《西游记》里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的那一幕，从天而降的山峰真的是如来佛幻化而出吗？细思量，有深意。那是悟空的一番执念，本就没有外在。茶碗里注了水，便容下万物，水依然是水，清清淡淡，不觉负重没有挣扎。只道是生活所累，却原来我的指尖也有五百年的道行，翻手覆云也把自己困在了山下，不禁莞尔一笑。

　　黑塞说，从过去到今天，我一直是一个寻觅者。但我已不再寻求于星辰和书本之间。而是开始聆听自己血液的簌簌低语。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与自己和解，这是在时光与自我的较量中得到的馈赠，与旁人无关。

光线似乎感知到了我内心的波澜起伏，悄悄地向外移动着，仿佛那是一个少女的背影，正一点点走进时空交集的大门，有那么一刻，她停下来转身看了看我，继而笑着消失不见了。再熟悉不过的面庞，那是我，向暖而生，沐光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