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一抹香</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致谢)</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昨天,一则推销高粱米的视频广告,撞开了我记忆深处的一道门,那是关于老杨三叔和三婶的一段记忆。老杨三叔三婶,并非我的亲叔婶。只因姑奶家的二表姑嫁给了杨家长子,三叔是二表姑的小叔子,因此我也随着表姐叫他们三叔三婶。在邻里看来,老杨三叔三婶实在是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顾关门过着自己的日子,从不和邻里打交道。用鲁迅的话来讲,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自私自利的平头老百姓。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却有着几分对三叔三婶的美好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历史遗留问题,我们屯被分割成了南屯和西屯。包括我家在内的十三户人家住在更偏僻的西屯,和绝大部分人家所在的南屯尚有一里多地的距离。杨家在爷爷家右舍,爷爷家左邻二表姑家,再往东,就是我家。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正是老百姓忍饥挨饿的年代。杨家共生养了七儿一女,人口众多,能糊口养活一大家子,已实属不易。因此,除了老幺杨老七,其他杨家子女几乎没读过书。老杨三叔,除了勉强认识自己的名字,大字不识几个,靠扛活出苦力过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杨三叔平时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几乎没见他笑过,小时候对他总有一点怕怕的感觉。最令我怵他的,还得从一次差点被抓包事件说起。我家住在西屯的最东头,院墙外没隔多远,就是老杨三叔家郁郁葱葱的高粱地。每年六月末到七月初,高粱开始打苞,大人小孩常去高粱地里打乌米。正常情况下,有经验的人从高粱苞的外形即可判断是否为乌米,一掰一个准儿。若是经验不足,叫不准里面到底是不是乌米,就只好扒开高粱苞眼见为实,而据说高粱苞被扒开会影响高粱穗的生长发育。每年一到这个季节,老杨三叔就会背着手,手里攥着一把镰刀,在高粱地的地头来回转悠,俗话叫看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七八岁时,跟着比我稍大一点的小伙伴们去高粱地里打乌米。碰到叫不准的,就悄悄地扒开高粱苞来看。刚掰完乌米回到家,就赶上老杨三叔去看地,他看到被扒开的高粱苞,气急败坏地沿街叫骂:是哪个王八羔子祸害我的高粱了,看我抓到他不砍了他的手!我在院子里听得真切,心虚极了,唯恐老杨三叔来家里把我捉了去,砍了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婶子嫁给老杨三叔时,我刚读小学二年级。他们的新房子建在杨家南面那趟街,大门朝东,隔着一条路,就是一个大池塘。而池塘边这条南北向土路,是我们走出村子的必经之路。老杨三叔家、杨家和我爷爷家三家连成直角三角形,与池塘之间刚好空出一大块空地,这块空地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小时候我经常和小伙伴们在这块空地上玩耍,也就透过木头大门,经常看到三婶子在院子里默默做家务的身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婶子个子矮小,只有不足一米四的个头,却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她常常把两条辫稍用头绳绑在一起,她的背影远远望去,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她的脸颊白白净净,圆鼓鼓的,浓眉下一双眸子虽不大,却极其有神。上身常穿一件碎花衫,下身穿一条卡其色土布阔腿裤。据说三婶子娘家在边里,从小也没读过书。她性格特别腼腆内向,经常微蹙着眉,神情木讷。她看上去胆子小得很,不敢抬眼看人,甚至不敢和陌生人说话。我很喜欢看三婶子穿碎花衫的样子,有时候我们一帮小孩子在她家大门外的空地上疯玩时,见三婶子怯怯地向大门外瞥过来,我就赶紧抓住机会跟三婶子热络地摆手打招呼:三婶压水呢!三婶喂猪呢!每每跟她打招呼,三婶子都闪躲着眼神回避过身去,闷声不理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心里很纳闷,回到家里缠着母亲问:“为什么老杨三婶从来不出大门?为什么她总是不理我呢?”母亲摸着我的头说:“她可能比较怕见生人,你多跟她打打招呼,熟悉了就好了。”后来,待我放寒暑假了,偶尔会去三婶子家串门子。渐渐地,三婶子跟我熟络了起来,见我走进里屋,会神态自若地边从炕里头挪着身子下地,边嘤声嘤气地招呼着:“宁儿来了,快来炕上坐。”说完,把装着爆米花和瓜子的小笸箩推向我,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偶尔,在她那木讷的表情里,也会露出浅浅的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次,我又去找三婶子聊天,赶巧老杨三叔也在家。我感觉有些拘谨,没逗留多久便起身准备回家,他们热情地挽留我吃了饭再走,我婉拒了。可在内心深处,还是感觉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我知道,三叔三婶是出了名的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能够如此真诚挽留我一个小孩牙子,实属令人感动。三叔三婶送我出了大门,末了,三叔叮嘱我说:“宁儿,你三婶平时不咋出门,也没什么人陪她说说话儿,她稀罕你来,你没事儿就常来陪她唠唠嗑吧!”我微怔了一下,随即便满口答应了。然后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去,一路上那个心花怒放哟,笑容满面,那种被人需要的小小的心理满足感,和打破了对老杨三叔打怵的疏离感,令小小的我,竟然开心无比。</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那以后,在周末或放假时,我时常去三婶子家里坐坐,有时边唠嗑边帮她剥豆子,有时她边干活,我边在一旁帮她逗弄孩子,陪她说说话。偶尔,她也会取出带字据的账单让我帮她读一读。看得出,三婶子很喜欢和我这个小妮子亲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我们西屯接连发生了一系列被盗被抢被放火事件,十三户人家不得不接二连三地搬离,村里给我们在南屯南边集中批了两条街的宅基地,大家陆续地重建家园,又重新做回了老邻居。因升入高中住校,我与邻里乡亲们逐渐疏于联系。但每每回到屯里,大家见了,都会亲切地招呼起来。每次从三婶子家门前路过,我还是会和在西屯时一样,热络地跟三叔三婶打招呼,三叔三婶也会简短地问候着我:宁儿回来了!就这样,老邻居们都各自安好,过着朴实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直到我高考那年八月里的某一天,家里突遭变故,父亲因车祸不幸离世。一时之间,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坍塌。那时正值青黄不接,家里也正处于最穷困潦倒之时。为了筹钱给父亲办理后事,母亲思忖再三,硬着头皮带我去老杨三叔家求借。从小到大我从未向人求借过,实在抹不开面子。我捱着步子跟在母亲后面,一点一点地磨磨蹭蹭迈进老杨三叔家大门。最后,还是母亲低着声地,跟老杨三叔开了口。老杨三叔和三婶快速对视了一眼,三婶没有言语,也并未像平时那样不情愿地微蹙起眉。随即她幽幽地开口说道:“我们家里大事小情一向由你三叔当家做主。”老杨三叔二话没说,也没背着人,直接去厨房取来炉钩子,蹲在地上,从缝纫机脚踏板挨着炕沿根儿的旮旯深处,勾出了一个表面已磕碰得坑洼不平的旧铝质饭盒,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沓发旧泛黄的钞票,数了数,递给了母亲。那一瞬间,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秋后,卖粮钱下来的第一时间,我便在母亲的嘱咐下,赶紧去三婶子家还上了那笔借款。彼时,我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向自家叔婶、二表姑、或后院家境相对殷实的梁家大娘开口借钱,而是舍近求远地去老杨三叔家求借。后来我仔细剖析了一下。首先,母亲定是不想让自家叔婶、二表姑这些亲戚知晓自家捉襟见肘的家境实况。其次,后院的梁大娘是一个嘴大舌长之人,若向她借了钱,唯恐乱说了去。而老杨三叔和三婶子都是不善言谈的老实人,平素里从不谝别人家长里短说三道四。再者说,老杨三叔家与我们家素来相处和善,但凡遇到个难事儿,估量着也会能帮则帮的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现如今,老杨三叔三婶已年近古稀,儿孙满堂,过着颐养天年的老年生活。可每次回老家,依旧会看到他们在院子里劳作的身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增广贤文》中写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从没想过,在我们家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老杨三叔三婶,这一对被梁大娘曾谝为过死门子的最憨厚朴实的平凡人,无声地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他们没有丝毫犹豫,没有担心我们孤儿寡母会还不上这笔钱。这份弥足珍贵的雪中送炭的情分,在内心深处时时温暖着我、鼓舞着我,无论贫富贵贱,都要踏踏实实地,做一个崇德向善的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