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中篇小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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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相许

（中篇小说）

一

电话铃声突兀乍响，商海洋正四仰八叉躺于沙发，沉浸于手.机游戏营造的虚拟世界，对即将到来的波澜浑然未觉。

喂，吴科长，怎么了？

商海洋，速往县政府一号楼薛书记办公室，厕所管道堵塞，需你即刻处理！

好，马上到。商海洋迅速起身，套上衣衫，疾步出门，跨上摩托车，风驰电掣般驶向县政府。

途中，他心中暗忖，书记办公室管道堵塞绝非寻常小事，稍有差池恐引风波，于是边骑车边在脑海中仔细筹谋应对之策，忐忑之感如影随形。

抵达后，他径直奔赴仓库取来工具，而后脚步匆匆迈向书记办公室。

门半掩，屋内灯火通明，隔壁会议室亦有光亮渗出。他轻叩门扉，无人应答，遂缓缓推开门，探头窥探，室内空无一人，便径直步入休息室的卫生间。

他挽起衣袖，拿起疏通器对着马桶下水口作业，粪便涌出恶臭弥漫，换用活塞疏通器仍不见效，便果断换上专用铁钩。

此一钩，却钩出意外惊变。

一条丁字裤与一只红色避孕套赫然现于眼前。商海洋心猛地一沉，恰似坠入冰窖，瞬间呆立当场，不知所措。短暂的失神后，他强自镇定，将其丢入垃圾桶，洗净双手，凝视垃圾桶片刻，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似在自嘲命运的无常捉弄。

他按下水箱阀门，水在马桶落水口形成漩涡，“訇”然一声，稍作停顿，再按一下，又是一声巨响，水奔腾而下，似在冲刷着这不为人知的秘密。

商海洋面上闪过一丝自得：一号楼、二号楼，皆离不开排污管，更离不开我这等水电工，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虽为自我调侃，却也透露出他在这小小领域的自信与无奈。

商海洋，河南商丘人士，身高一米八五有余，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英俊非凡，人皆称其“商丘美男”。自幼心怀演员梦想，对李连杰的功夫风采钦慕不已，以其为偶像砥砺前行。小学就读于少林武林学校，在那里打下了坚实的武术根基，亦曾研习咏春拳，一招一式间尽显少年英气。初中毕业后入职高，攻读建筑施工技术专业，毕业后与同窗结伴奔赴财神县荣城，开启务工之旅，期望能在这片土地上寻得属于自己的机遇与未来。

他正欲吹着口哨，携工具悄然离去，忽闻脚步声渐近。县委接待办主任鲁爱莲，现身于休息室门口。

商海洋赶忙低下头，拎起工具，侧身让行，不敢与她对视，仿佛生怕被看穿内心的慌乱。

鲁爱莲瞥了他一眼，问，情况严重吗？

不严重，只是 S 弯被物件堵住，已清理出来，您放心便是。商海洋边说，边抬头飞速瞄了鲁爱莲一眼，见其正盯着自己，脸“唰”地红透，忙补充道，烦请您告知薛书记，日后使用马桶还需多加留意，莫再随意丢弃杂物，此楼排污管已现老化之象。言罢，抬腿欲走。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鲁爱莲将其叫住。

商海洋。他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似在逃离一场无形的风暴。

鲁爱莲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樱唇微张，欲言又止，终是未发一言，转身步入卫生间，似要探寻那隐藏在管道堵塞背后的秘密。

商海洋犹如惊弓之鸟，逃离一号楼后，驻足回望，只见鲁爱莲正立于落地窗窗帘之后，那婀娜身姿在光影交错中仿若散发着神秘的魅力，令他心潮起伏难平。

她身着白底黑点丝质连衣裙，身材凹凸有致，一头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

紧接着，商海洋血脉偾张，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化妆室所见那幕香艳场景，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团拜会之时。

二

一年前，中秋团拜会于荣城大礼堂盛大举行。舞台之上，政协艺术团的演员们载歌载舞，精彩纷呈；舞台之下，新上任未久的县委薛书记、四套班子的要员以及党内党外各界人士齐聚一堂，现场气氛热烈欢快，祥和之气弥漫。然而，就在这一片欢腾之中，舞台灯光却猝然熄灭，电闸跳闸，黑暗瞬间笼罩。商海洋见此情形，毫不犹豫地冲进后台设备间，凭借着精湛的技术，迅疾将电接通。可令他万万未料的是，设备间竟与化妆室相邻，且隔墙上存有一洞。洞的那端，鲁爱莲正在更衣。

此刻的她，身上仅余三点式内衣裤，粉色内衣裤相互映衬，轻柔地贴着她的肌肤，恰似一层薄纱，隐隐约约展露着她那成熟而诱人的美。她那羊脂白玉般的脖颈上挂着一尊玉制观音菩萨，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高挑的身子呈现出曼妙的 S 形曲线，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商海洋瞧得目瞪口呆，太阳穴“突突”跳动不停，仿若被施了定身咒，呆立原地，一时之间竟迷失在这如梦如幻的惊艳之中，一阵眩晕袭来，令他几近窒息。

往昔，商海洋所接触皆是些青涩懵懂的小姑娘，鲁爱莲的出现，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世界，令他恍然觉悟：原来成熟女子方为美的极致。自那一刻起，他便被那美妙胴体深深烙印在心底，对她朝思暮想，夜不能寐，一颗心悄然沉沦。

鲁爱莲乃荣城大明星，名旦、歌星集于一身。于戏台上，她唱念做打，无一不精，小生、小旦、书生、穷生、青衣等角色，皆能演绎得入木三分，信手拈来。她的一颦一笑，皆能牵动观众的心弦；她的歌声，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令人陶醉其中。

当舞台灯光再度亮起，鲁爱莲登台，高歌一曲《青藏高原》。她未施粉黛，仅着一袭白色长裙，在强光映照下，与她白皙肌肤相互辉映，相得益彰，显得格外柔和，又格外撩人，仪态从容自若，宛如仙子下凡，超凡脱俗。

她的美恰到好处，细长的脖颈、美丽的锁骨、淡淡的眼神，以及眼尾那一丝傲气，一切皆显得那般云淡风轻，却又透着无尽的魅力，令人心驰神往，仿若岁月都为她停驻，静好如初。

商海洋的目光瞬间凝固，仿佛化作冰凌，直直盯着鲁爱莲，眼中满是痴迷与爱慕，浑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与此同时，台下的薛书记亦与商海洋一般，目光紧紧锁定鲁爱莲。鲁爱莲的装扮与歌声，犹如一泓清泉，淌入薛书记心田，泛起层层涟漪。

虽说薛书记面上依旧维持着团结严肃之态，但他内心早已暗流涌动，激情澎湃，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难以自抑。

演出结束，四套班子的领导纷纷登台，与演出人员逐一握手，以示祝贺。

薛书记握住鲁爱莲的手，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游走，似在探寻着什么。这乃是他半个世纪以来一直追寻的梦，此刻，梦想近在咫尺，令他心猿意马。他的手自鲁爱莲柔软的双手中挣脱，缓缓朝她的手臂伸去。然因处于公共场合，他也仅是浅尝辄止，不敢过于放肆。

随后，县委设宴款待与会之人。

薛书记让秘书将鲁爱莲唤来。初始，众人皆甚为客套拘谨，言语间尽显官场礼仪。几杯酒落肚后，众人面色泛红，酒精渐渐驱散了拘谨，官员们放下架子，客人们亦不再拘束，现场满是欢声笑语，众人开始玩起藏钩射覆的游戏，气氛愈发轻松愉悦。

席上有位绍兴莲花落名人，曾与鲁爱莲共事，如今已红遍半边天，刚调至市电视台播方言新闻。虽他人在省城，但在荣城名气依旧响亮。他乃上档次婚礼司仪的首选，满口荣城方言，诙谐幽默，常常妙语连珠，逗得众人捧腹大笑。他对男女关系极具洞察力，一眼看穿薛书记心思，遂于中间巧妙撮合。

我提议，薛书记和鲁爱莲表演一出《沙家浜》的智斗，我友情串演刁德一。众人纷纷附和，现场气氛推向高潮。

演出告终，众人纷纷喝彩。胡司令与阿庆嫂登场，二人对唱，借戏调情，言语间似有深意，令人浮想联翩。

名人举杯道：恭祝演出成功，敬薛书记和鲁馆长！薛书记闻之，甚是欢喜，一把抓起酒壶：满上！而后又举起酒杯言：我今日就“狐令冲”了！言罢，一饮而尽，尽显豪迈。

文化局局长安排鲁爱莲送薛书记回书记楼。书记楼位于人武部内，有卫兵把守，戒备森严。

司机与鲁爱莲一同，将薛书记送回住处。司机对鲁爱莲言：我先下去了，在楼下等你。鲁爱莲刚欲开口留人，司机却已夺门而出，眨眼间便没了踪影，似有深意。

薛书记佯装酒醉，身子朝鲁爱莲靠去。鲁爱莲忙将其扶住，他却趁机将她抱住。鲁爱莲奋力推开他，说，薛书记，您醉了。薛书记往后退一步，摔倒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紫胀，双眼充血，直勾勾盯着鲁爱莲，眼中满是不甘与欲望。

鲁爱莲赶忙奔进卫生间，打来一盆热水，让薛书记洗脸，又取出洗脚盆和浓茶，说，薛书记，喝杯浓茶醒醒酒，早些歇息，明日还得上班呢。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似在安抚着一头躁动的野兽。

鲁爱莲的温婉与体贴，仿若一缕清风，驱散了薛书记心头的邪念。他轻挥衣袖，示意让她离开，似在与内心的欲望做着最后的挣扎。

鲁爱莲下楼后，司机跑来，让她上车，说送她回家。她摆摆手，让司机去照料薛书记，言他醉得厉害。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孤独而坚定，似在坚守着什么。

月圆高悬，月色迷人，月光如银针般洒落在鲁爱莲身上。她后怕得浑身颤抖，回顾自己半生，七分酸楚，三分甜蜜。

她来自越剧之乡嵊州，家中姐妹五人，被称作五朵金花，她排行老二。自幼受越剧文化的熏陶，对戏曲艺术有着深厚的情感与天赋。

毕业后，她本欲进省城的小百花越剧团，追随偶像茅威涛，开启辉煌的戏曲生涯。然为了胡老师，她毅然舍弃此绝佳机会，随他来到荣城，进了绍剧团。后来，胡老师当上团长，绍剧和越剧虽皆为浙江地方戏，唱腔和装束各有特色，但本质相通。她在绍剧团的越剧小组任组长，那时她已恋上胡老师，惧怕与他分离，爱情的力量令她做出了改变一生的抉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无以为报，便决意以身相许。最终，胡老师成了她的夫君，亦是她儿子的父亲，他们曾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戏曲的世界里相互扶持，共同前行。

鲁爱莲年轻时清纯动人，少妇时风姿绰约，中年时气质优雅，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独特的韵味，迷倒荣城众多男子，一直是他们心中遥不可及的女神。

她热爱戏曲，曾经“除却巫山不是云”，戏曲于她而言，是生命的一部分，是灵魂的寄托。然而，戏曲渐趋没落，前途渺茫，身体的需求与经济的困窘交织一处，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给她带来无尽的苦痛。

她彷徨无措，开始沉迷于宴席，以为于灯红酒绿中能寻得出路，还天真地寻觅戏曲投资人。但那些请她的老板们，看重的仅是她的美貌与名气，将她当作诱饵，吸引客户和领导赴宴，令她在这浑浊的尘世中愈发迷茫。

任凭弱水三千，她只取一瓢饮，她心中唯有胡老师。胡老师仿若一堵高墙，将其他男人皆挡于墙外，她的心中坚守着对爱情的忠贞与执着。

美到极致往往会带来伤感，她拒绝薛书记后，想到可能招致的后果，心中满是悲哀。

她的心被伤感撕碎，悲哀如月光般轻盈，却又似黑夜般深沉，令人窒息。

三

鲁爱莲蹲在门口，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哭着，泪水似决堤江水，汩汩不停，似在宣泄着内心的痛苦与无助。

胡老师闻得哭声，心中一紧，转动轮椅开门，见她在门口泣不成声，忙问：爱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中满是关切与担忧，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爱意与心疼。

鲁爱莲听到胡老师声音，赶忙拭泪站起，俯身去推轮椅，同时扫了眼客厅，未见张姨，遂问：张姨呢？

胡老师瞧了瞧鲁爱莲，说，家里有事，她先回去了。

鲁爱莲点点头，又问，你晚饭吃了没？

胡老师点头，说，吃了，她做好饭才走的。边说边转动轮椅，靠近鲁爱莲。他见鲁爱莲神色不对，又道，今日演出不顺利吗？

鲁爱莲手搭在胡老师肩头，轻轻摩挲，强颜欢笑道：你让我转行，能有啥不顺？我今儿唱了《青藏高原》，博得满堂彩！她试图用笑容掩盖内心的波澜，可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胡老师听了，脸上泛起欣慰笑容，说，那敢情好！从今儿起，你得摆正位置，莫再痴迷戏曲，专心唱歌。他的话语中虽有对鲁爱莲未来的期许，但也透着一丝无奈与苦涩。

鲁爱莲点头，应道：嗯，知道了。

胡老师握住鲁爱莲的手，说，若早转行，也不至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自责与悔恨，仿佛在责怪自己未能给鲁爱莲更好的生活。

鲁爱莲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酸楚，说，那只是个意外，与戏曲无关，你莫总挂心。说着，那日的场景又现眼前，泪水滚落下来，窗外月色渐暗，似在映衬着她此刻低落的心情。

那日，鲁爱莲原是要去乡下慰问演出，胡老师要去文化局开会。谁能料到，最后胡老师留在团里，副团长去了局里，偏偏事故就落在胡老师身上。

剧团为增收，引入一杂技团。杂技演员刚到便开始排练，一个演员高空坠落。胡老师在旁，本能跑去接人，结果被压在下头。

鲁爱莲赶到医院时，胡老师已在省第一医院抢救，命虽保住，可腰椎断了，下肢也瘫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他们的生活击得粉碎。

此事令鲁爱莲和家人遭受沉重打击，陷入极大痛苦。即便如此，鲁爱莲对胡老师不离不弃，悉心照料，用她的爱与坚韧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胡老师坐在轮椅之上，情绪低落，日常生活全然依赖鲁爱莲。虽政府安排了保姆，然诸多事宜她仍亲力亲为。望着风韵犹存的妻子，他多次提出离婚，不想拖累她，可鲁爱莲却始终坚守在他身边。

每逢忆起那场事故，鲁爱莲总是泪难禁，那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胡老师捧着鲁爱莲的脸说：爱莲，莫要伤心，你还年轻，我如今这般，对你太不公平。我看，咱们还是离了吧。你切不可把我当残疾人，就当我健全，莫有精神负担，只要你幸福快乐就好。他的眼中满是深情与无奈，话语中透着对鲁爱莲深深的爱意与牺牲精神。

鲁爱莲抽泣着说：老胡，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咱俩在一处，是因情分非欲望。振作些，我为你唱段越剧，给咱的戏曲生涯画个句号。她的声音坚定而深情，似在向胡老师诉说着她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唱罢，又唱起越剧《梁山泊与祝英台》。胡老师不自觉跟着唱起来，暂且忘却烦恼与厄运，仿佛重回那舞台，回到他们曾经的美好时光。窗外月色渐亮，照在胡老师和鲁爱莲脸上，似在为他们的爱情祝福，见证着他们在困境中的坚守与深情。

鲁爱莲唱道：梁兄啊！难道你小妹心意尚不知？我岂愿嫁与马文才！

胡老师唱道：贤妹啊！我与你海誓山盟情义在，我心中唯有你祝英台。你爹爹做主许马家，你就该快把亲事退！

鲁爱莲唱道：我千方百计把亲退，拒绝马家聘和媒。怎奈是爹爹绝了父女情，他不肯把马家亲事退。

……

唱着唱着，鲁爱莲忽唱起《化蝶》：

与你的情意言不尽，似清水明朗又绵延。莫管是冤屈还是缘，只愿与你化蝶飞，双双历经世世生生，万水千山。

鲁爱莲泪流满面。胡老师亦极感动，看着爱妻，又瞧瞧自己，双目朦胧，伸出双臂。鲁爱莲会意蹲下，也伸出双臂，四臂交缠一处，嘴唇相贴。两人的吻不为欲望，只为情爱。

鲁爱莲虽受伤，却也学会坚强。

他们昔日本一体，上帝将他们分开，各自在世间寻觅，寻得彼此，再度相融。然残酷现实，似又将他们分开。

四

清晨，鲁爱莲早早醒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昨夜的事情就像幽灵一样，在她脑海里不停地游荡，让她心烦意乱，心跳也像敲鼓一样，“怦怦”直响。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原来是薛书记发来的短信：爱莲，我真的很抱歉。我被你的美貌和歌声迷住了，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希望你能原谅我。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不容易，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别跟我客气。

鲁爱莲看着这条短信，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都有。她自己的难处就像被困在浓雾里，又像陷入了深深的泥潭，根本没法说清楚。薛书记的话，就像一阵春风吹过寒冷的湖面，让她心里的负担稍微减轻了一些，也能感觉到薛书记是真心在关心她。可她的内心却非常矛盾，就像火和冰在心里同时煎熬。一方面，她感激薛书记对她的关心；另一方面，她又害怕这会给她的家庭带来麻烦，让她左右为难。

家里的胡老师，虽然只能坐在轮椅上，但对她还是充满了期望。而薛书记的这份示好，就像一把双刃剑，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犹豫了好久，她才委婉地回复：薛书记，谢谢您的厚爱，只是这太突然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短信发出去后，她马上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回复不太合适，可能会引起误会。

一个多月后，县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下来了，这消息就像一颗炸弹，在荣城引起了轩然大波。鲁爱莲竟然被提拔为区委接待办主任。以前荣城只有县政府有接待办，现在专门设立了县委接待办，而且还让她来当主任。她从事业单位的科级一下子变成了公务员，还连升了三级，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像冬天的西北风一样，刮得呼呼响，传得到处都是，整个荣城都被震动了。大家说得最多的就是薛书记和鲁爱莲有不正当关系，是靠权色交易才得到这个职位的。

鲁爱莲听到这些传言，坐立不安，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她是无党派人士，组织关系归统战部管，这次突然被提拔到县委，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其实她自己也不想离开文艺界，去做行政工作，毕竟戏曲是她这么多年一直努力奋斗的事业。

从唱戏到唱歌，再到现在进入官场，鲁爱莲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拿不定主意，就去问胡老师的意见。

胡老师叹了口气说：戏曲现在越来越不景气了，从政说不定是个更好的选择。现在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比较受重视，荣城也在大量提拔党外人士，你能得到这个任命，也是个机会。

自从胡老师坐上轮椅后，他对家里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也对官场的一些事情看得很透彻。虽然他知道官场很复杂，有很多危险，但他相信鲁爱莲不会背叛他。

胡老师很高兴，让保姆去市场买些菜回来，打算好好庆祝一下。保姆听到后，惊讶得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鲁爱莲点了点头，还特别说鳗鱼一定要野生的江鳗。

保姆很是疑惑，说，江鳗很贵的，五百块钱一斤呢。胡老师笑着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保姆问是什么好日子，胡老师让她先去买菜，回来再告诉她。

饭菜做好摆上桌后，正在读初中的儿子回来了。他看到桌上的菜，惊讶地说：今天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好吃的？

胡老师笑着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你知道吗？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天咱们家有个大喜事，你妈妈升官了！快去把柜子上那瓶茅台拿过来，今天晚上咱们一家三口好好喝一杯。

鲁爱莲连忙说：别拿了，家里就这一瓶，还是用来装饰的。

儿子很机灵，笑着说，妈，您都升官了，以后还怕没茅台？我有个同学，他爸爸是局长，家里的茅台酒多得喝不完，还拿去卖给烟酒店呢！

夫妻两人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喝酒了，一家人在一起，气氛很是融洽。儿子说，爸，妈，你们好久都没唱戏给我和阿姨听了，今天晚上唱一段越剧吧！

于是，他们就选了越剧《红楼梦》的一个片段来唱。

胡老师先唱道：啊，好妹妹。我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

鲁爱莲接着唱：你，该死的，胡说八道。弄出这淫词艳曲来调笑，混账的话儿欺侮人。我可要到舅舅跟前将你告。

胡老师又唱：啊，好妹妹。我无非偶记词儿顺口念，好妹妹你千万饶我这一遭。我若有心欺侮你，好，明朝让我跌在这池子里，让癞头鼋把我吞吃掉。

鲁爱莲再唱：我以为你也胆如斗，呸，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唱到这里的时候，鲁爱莲突然停了下来。儿子奇怪地问：妈，怎么了？鲁爱莲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说没什么。胡老师察觉到了鲁爱莲的变化，就对儿子说：今天就先唱到这儿吧，你妈妈可能是因为要告别她心爱的戏曲事业，心里不太舒服。其实胡老师心里明白，“银样镴枪头”这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鲁爱莲的心，她心里一直想着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怎么能不难过呢？

就这样，原本欢乐的家宴因为这一句唱词，变得不欢而散，只留下了满满的惆怅，在空气中弥漫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