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殇，（二）

千里骝

　　这个女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的生育过程有点艰难、曲折、离奇。她是一个小山村的妇女，那一年嫁到这个山村后，第一胎就生了一个男孩，紧接着第二胎也完成了，又是一个带把的。但是，她不想就此罢休，更不想结扎。在计划生育运动的风雨中，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好在广东沿海的企业多，她去了一家私企，一边打工，一边躲避当地计划生育工作队的查检。那时候内地去沿海地区搞计划生育的多，沿海地区也就积极配合。企业集中的地方比方广东市桥那个叫“祈福新屯”的，村里那些干部白天就是企业家，管理着企业的运转；到了夜间，他们的身份就变了，要不就是巡逻队，要不就是计划生育检查组。那些内地来务工的育龄夫妇农民工到了晚上就得随时应对他们的询问：要不就是查看你的计划生育证明，要不就是盘问你的暂住证。总之就是吆五喝六地，一口广东普通话“哈户口哈户口”地将入睡的农民工惊醒，然后稀里糊涂将暂住证、身份证、计划生育证明掏出来给这些当地村干部看，这些证件都是随身携带在最里面衣服口袋里收藏的。

虽然这样子看似很严厉，但是，他们真正遇到怀孕的女工却油然而然怜悯之心。他们知道这些妇女来这打工很不容易，打工不是目的，目的是躲避家乡的计划生育清查。他们不仅不会让这些挺着肚子打工的妇女为难，反而提供他们可以提供的方便让她们顺利地将孩子生下来。这个女人就是遇到了这样的贵人。她在一家私企打工，那些工友们见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只要是她往高的地方拿东西立刻就帮助她拿下来，洗澡的时候还要关照她，担心别跌倒。还有就是那个企业老板，还给她调整岗位让她不要因为身怀有孕而失去就业，尽量地照顾她。而她，因为男人家里没有兄弟只有姐妹，按照农村的讲法属于单传了，她就默默地坚定一个信念：一定为老公家多添几个男丁。

她很幸运，第一胎是个儿子，第二胎是个女儿。她不愿意放弃，继续怀上了第三胎。她的工友们见她肚子日益在涨，怀疑她怀上了怪胎。结果她到当地医院检查才知道，第三胎是双胞胎。当她将怀上了双胞胎的喜讯用电话告诉了在另一家企业打工的老公时，老公接了电话就不做声了，半响才说，我怎么将他们养大？她在电话里坚定地对老公说：牛奶、尿不湿什么的不要你管，你只负责管好前面那两个就是了。她真的做到了“言必信，行必果”。硬是坚持将第三胎生了下来。果真是双胞胎，而且是一对儿子。她说：我有能力将他们两个生下来，就会一定将他们带好。

第三胎生下来后，她就寄住在一个亲戚家，那个亲戚是她的堂妹，堂妹的八字（运气）好，老公也是一个小小的老板。堂妹不许她回去，说，这是我们的血脉，你一定要将他们带好。但是长期住在堂妹家也不是办法，担心引起当地计划生育部门的怀疑。孩子两岁的时候，就将孩子交给娘家外婆带，因为娘家人很多，村主任就是自己的哥哥，计划生育专干就是自己的侄女，环境很安全。

在农村，只要没有得罪什么人，只要村干部不上报，那么你随便怀上几胎是不会有人来找麻烦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没有利害冲突，都要保持和睦相处 而且记得古训：做事留一面，日后好相见。村干部是村民选出来的，乡里乡亲的，一些事情能带过则带过。

但是她还是不敢回家。她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被逮住结扎是存在的隐患和迟早的事。她忍受着思家的痛苦，每一年只能偷偷的去看看那些儿子。

若干年后，她的儿子们都大了。她在广东打工饱尝了低学历的痛苦，发誓一定要将儿女们送上大学，不能再让孩子们走自己的老路。孩子们倒是听话，个个都发愤图强。第二个孩子的初中阶段，硬是从“鞭子底下出好人”祖训中走出来的，后来考上了大学。在孩子们眼里，老妈就是拼命地加班挣钱，她不仅是挣回来牛奶钱，还与丈夫为孩子们挣回来学费和生活费。孩子们大学毕业后又接着考上了研。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家虽然没有住上院子里其他人那样的别墅，但是分别在省城在西安在深圳一些很体面的单位拿着高薪，在城市里买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