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以对

海韵

　　“放下，放下，莫执相，莫执相！”一个声音在他的耳中反复回响，响得他意乱神迷。

他知道这是佛家的大智慧，他也百分之百想放下，百分之百不愿执相，可是，看着一个好端端的商会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并且还在令人担忧地往前走，他又怎么能放得下？须知，这可是他几年心血的结晶，是他视同自己孩子一样珍贵的组织啊！

说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记得是三年前流火的七月，一个暑气逼人的夜晚，十几个宝应老乡相聚在某个餐厅。组局的祥哥在席间向大家介绍了坐在主位上的M总，说他是宝应二妹子之乡的，在这里从事投资类业务，生意做得相当好。他见其人颇有气场，言谈举止又很不俗，不觉就眼睛一亮——他想到了某某商会。

这个商会八年前就有人在弄，可因为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旗手，又有两个人在争会长位置，相关筹备人员又缺乏经验，不善协调两股力量之间的关系，再加上有关部门的人刁难，所以先后花下去几十万也没有弄成功。

看着这种局面，他心里是很遗憾的，因为苏北的地级市在这个地方都有商会组织了，这里的扬商对此也非常期盼，碰到一起就会说到这事，但他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举旗人，所以一直没有去管这事。

“能不能请M总出来牵头呢？他会不会感兴趣呢？”他在心里思考着，也在心里判断着。

无巧不巧，就在第二天，他看到一篇报道，说广东省的宝应企业家成立了商会，商会成立的那天，县委一把手张书记和原国家行政学院的周副院长亲临现场讲话。一个小小的县级商会就能让县太爷和相当于五品官的副部级干部不远千里前去祝贺，可见这商会是一个多么有意义的平台！于是，他把这篇报道转发给祥哥，又写了如下一段话：“商会是个抱团取暖的组织，它不仅可以凝聚人心，互帮互助，还可以交流信息，共同干大事，特别是对提高企业的知名度和企业家的社会地位有一定帮助。一个人光有钱也没多少意思，必须有一定的知名度和相应的社会地位才会被人看重。商会这个平台就有这样的功能。广东省成立宝应商会的报道，使我又想起了咱们某某商会的事。这个商会酝酿好多年了，由于多种原因，致使到现在也没有搞起来。如今你跟M总的企业都搞得很不错，特别是M总可谓风生水起，不知你们是否有兴趣牵头把这个商会搞起来？”

祥哥收到他的微信后，将其转发给M总，M总回复祥哥，愿意跟他一起牵头筹办某某商会。祥哥马上将M总的态度转告给他。

他听后自然是非常高兴。接着他就跟祥哥商量，请祥哥或M总再安排一次饭局，召集圈子里的老乡们再聚一次，专题商量筹办某某商会的事情。祥哥说没问题，时间由他和M总定，人员由你安排。

时间约在8月8日，那天傍晚十几个宝应籍老板又相聚在某某餐厅。饭前，他们先开了一个会，专题讨论成立某某商会事宜。他在会上说，要把某某商会办起来，就得成立筹备小组，这个小组要有包容性，不仅过去搞过某某商会的宝应人要进小组，还要尽可能让高邮、江都、仪征等区域的老板们参加。大家觉得他说得有理，就都表示同意。当即推举M总做组长，祥哥、X某、Z某做副组长，其余人员都做组员。还明确，筹备组下设秘书组，负责联系寻找会员和准备向有关部门报批的材料。这是非常繁杂也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所谓筹备工作，90%以上都是秘书组要做的事情。当时，秘书组是明确3个人的，但后来有2个没有参与做具体事，全部的工作就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也真的是劲头很大。炎炎酷暑，他顶着烈日，奔波在寻找会员的路上。其中有几次是人到了人家门口之后，对方在外面办事还没有到家，他只好站在人家的门口等，一等就是个把小时。那可是炎热的三伏天，暑气像蒸笼一样烤着，不用说衣服被汗水湿透，就是地上恐怕也有汗滴落下。

你可能会说，干嘛那么傻啊，不会躲到有空调的车子里吗？

哪来的车子呢？

开始祥哥是说过让一个姓左的老乡用他的车帮助跑跑会员的，但他觉得不妥，不用说商会刚在筹办，就是将来成立了，也养不起一个专职驾驶员。于是用了左老乡几次车后，他就借故回掉了左老乡，为此左老乡还很不开心（确实有点对不起他，他的车被用了3次，至今没有给他一分钱。去年中秋晚会，请了张乡贤李乡贤，却没有请他参加。）从此之后，他到东到西，要么乘公交，要么就是打的。这些费用（当然还有其他费用）至今没人想到要给他报销，他也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就用政府给的一点养老金自我消化了。

工作的辛劳不只是跑跑腿的事，首先得与人交流吧？要说服对方为什么要加入某某商会，加入商会有什么好处。当人家问商会成立后谁来做会长时你还得机智地回答。如果照实说，人家就泄气了，因为那个人的形象在人们心目中是不怎么样的，你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十有八九这事就泡汤了。就有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当时在与他交流时，不小心有一点点说漏了嘴，对方马上就摇头，辛亏他反应快，又用语言挽救了局面。但此人后来知道真相后，还是退了出去，先后去了他公司4趟为其准备的所有材料自然也就作废。

为了顺利推进会员发展工作，就只能先隐瞒，用暂时还没有确定或其他含糊的语言去回答对方。

怎么才能提高老板们入会的成功率和愿意在组织架构中担任一定职务的积极性呢？他想到了宣传——这是他的拿手戏，几十年前在海军某部做宣传干事的时候，多家报纸就刊登过不少他写的报道，后来转业到市机关某部门又担任过办公室副主任，专门负责起草这个部门的领导在重要会议上的讲话稿和需要市领导出场的市领导的讲话稿。于是后来每接触一个对象，他都尽可能跟对方细聊，了解对方的过往，然后将其创业故事写成文章，再通过《美篇》等自媒体对外发布。对方看到有宣传其事迹的文章后自然就开心，因为他们过去只知道赚钱，从没有谁宣传过他们，一经见之于媒体，就提高了他们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同时也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社会价值。他在《美篇》上发表的文章又比较受欢迎，一般点击量都有七八千，有的甚至过万，这样的宣传产生的效果可想而知。也不只是《美篇》等自媒体，正儿八经的家乡党报也刊登过多篇他写的报道，其亲友看到对方的名字和其事迹后再反馈回来，被宣传者会怎么样呢？“把那天能买到的报纸都给我买回来！”——这是一个搞装修的老板当时的决定。

光做做发展会员的工作就够了吗？远远不够，还要面对很多很多的事情。比如各种材料的起草啦（仅一个章程就七八千字，其他材料也是一写就是三四千字），相关活动的策划和实施啦，各种矛盾的处理啦，等等等等。按照一般商会的做法，筹办是要找一个秘书做帮手的，可他为了节约经费，就把这个人省了，同时也把办公场地费省了。当然，没有人记得这个事，也没有人知道他这样做是为商会节约了不少钱的。从2022年8月初到2023年4月底，整整7个月，每个月就算为秘书付出7000元（算上五险一金，这个数总是要给的）吧，仅这一项也有近5万元了。

工作量的繁多还是小事，最主要的是在这过程中，要受很多鸟气。有一个人为了谁在会员大会上做筹备工作报告和在一个标语的落款上怎样排名，把他训得像孙子一样，而这种训又是毫无道理的，因为那个人不是筹备组长却抢着要做筹备工作报告；没有出一分钱赞助（仅是安排三四次用餐），却要在由赞助人落款的标语上排在赞助30万现金和用餐花费十大几万的人前面。他为了商会早日成立，只能默默忍受。商会成立后这个人又多次对他出言不逊，他为了大局，还是默默忍受。直至后来那个人用这里的方言说“转弯了”，在理事群和会员群指名道姓地攻击他，诬陷他，甚至以商会的名义，盖上公章谴责他，他实在忍无可忍，才逼不得已在相关群里回应，把那个人的屁股掀起来让大家看看他是什么货色。这一掀就加速了这个人的倒台。

不只是在商会内部受气，在外部也同样受气。那个某单位的人对他送去的成立商会的完整的资料，将近两个月没有批复。后来要拿社团登记证书时，请他们在报送材料上签批，他们明知商会没有公章（因为社团登记证书还没有拿到，哪来的公章呢？），却坚持要商会先把公章盖好才受理。再后来拿证书要走网上流程，其他部门的人都是秒通过，最多的也就是10分钟左右，可到了他们那里，整整4天都没有通过。还有就是商会成立庆典时，要邀请本地兄弟商会的领导参加，他请那个单位的处长等人提供一下兄弟商会领导的联系方式，对方借口工作忙不肯提供。如此种种，他怎么能没意见？在实在忍受不了的情况下，他找其顶头上司反映了一下情况。没想到那个顶头上司不仅不批评他们的相关工作人员，反过来还认为是他不好，从此就到处说他坏话，并将其不实之词汇报到那个单位的一把手、二把手那里，让一把手、二把手与其形成共识。同时还扩散到兄弟商会，在这些商会败坏他的名声。他们还要求某某商会把他彻底封杀，不许他再为商会做任何事情，否则这个商会报送的任何事项就不批准，直至不让这个商会生存。

其实，那个单位的几个人要封杀他，是一开始就有预谋的，只是当时还找不到理由。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在3年前的10月份（商会才筹办不久），商会的拟任头头带着点你懂的小意思去拜访他们，回来后带了一句话给他：“某单位的人说了，今后与他们打交道你不要出面，有什么事让我公司办公室的主任去办。”

他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是明白人：一个在反腐战线工作了二十多年的人，怎么会招人待见呢？恨不得拉屎都要离三个麦垄子呢！

令人痛心的是，这个商会的某些人无视他所受的委屈，不仅不为他声张正义，反而也说他不好，其中有一个家伙还多次无中生有地到那个部门的人面前告他刁状，说他操控商会，不做秘书长后还干涉商会的工作云云。其实，这罪名也是无厘头，秘书长是商会的总编剧和总导演兼场监，当然要操控，再说他的操控是征得大家同意后才那么做的。有的虽然没告刁状，但也绞尽脑汁想撇清商会与他的关系，以好跟那个单位的人一个交代。可他们想完全撇清暂时又做不到，因为商会有的事还需要他躲在背后帮助做。

有人可能要问，为什么要躲在背后帮助做？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因为他们怕，怕那个单位的人兴师问罪——这是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同样可笑可悲的还有那个单位的几个人，他们没有胆量拿个文字性的东西给某某商会，或者到某某商会公开对会员讲明要封杀他，只会在背后偷偷地威胁。

这个商会的某些人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怪罪他的一个报道写得不好。这个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去年11月某日中午12点45分，那个单位一个女的突然发了一个红头文件的通知给他，说第二天上午9点钟，他们要到商会来调研，让他通知商会领导班子成员都参加，还要听取商会工作的汇报。他觉得时间太仓促，要让领导班子成员第二天上午9点钟都到会，根本做不到，因为会长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安排，怎么能说让什么时候到就能到呢？于是他就跟那个女的商量，请他们延迟两三天再来，可那个女的说不行，时间是某领导定的。他没有办法，就打电话给会长，让会长跟某书记沟通一下，把时间往后延迟两天。没想到会长沟通的结果是：他们一定要明天上午9点来，不能更改！

这是明摆着对商会没有丝毫的尊重，他自然就生气，于是就借故没有参加第二天的调研活动，事后在写报道时就如实把那个单位的要求写进去，说在那么仓促的时间内，某某商会领导班子成员克服困难，有的放弃自己已安排好的工作来参加调研。那个单位的人看到报道后受不了了，认为披露了他们的问题，从此就更加对他怀恨在心。真是冤者枉也，允许他们权力的傲慢，就不允许人家实话实说吗？

商会的某些人说，民不跟官斗，毕竟商会要靠那个单位才有活路和在将来赢得荣誉呢，不跟他们搞好关系怎么能行呢？他不反对与那个单位搞好关系，并且希望与其有关系的人都把作用发挥出来，但一味地委屈求全，不该是这个商会的风格吧？脊梁呢？尊严呢？风骨呢？为了商会就都不要了吗？况且，商会是一个民间组织，用得着那样弯腰吗？

有人问他，你吃辛吃苦把那个商会弄出来，为那个商会做了那么多事，还受了那么多鸟气，是不是在那里拿了很多钱啊？他笑笑，说你去问问那个商会的头吧，有没有给过他一分钱。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总想着那个商会的事呢？而且你也早就辞职不做秘书长了，怎么还不放下呢？是不是太贱了？”他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