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大儒岳阳杜贵墀

岳州人文

湖湘硕儒杜贵墀

刘衍清

在湖南省岳阳市岳阳楼区郭镇乡麻布山下的磨刀村，有一个屋场叫“杜家庄”，这里曾经是晚清湖湘硕儒杜贵墀和家人的住所。杜不但以经史文章名重于世，且擅长填词，曾与王闿运、孙鼎臣、周寿昌、李洽、张祖同五位在晚清词坛拥有最高成就的名家一道享有“湖湘词坛六子”之称，由晚清经史文学大家王先谦刊印《六家词钞》。

书香门第 举人世家

杜贵墀的先世仪尔公由湖北嘉鱼迁来巴陵，曾祖宏泰公于清嘉庆五年（公元1800年）考取举人，授江西弋阳、赣县知县，为官清正，退仕回乡，家无余财。其父杜煌于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参加乡试，亦中为举人。这一年同时中举的还有巴陵同乡吴敏树、许兆浤以及湘阴的左宗植。左宗植考取头名解元，而同时赴考的弟弟左宗棠名落孙山。杜煌取为第五名，但命运多舛，夫人早三年去世，而自己中举仅几个月便病殁，年仅二十八岁。这年杜贵墀年仅九岁，正在山西任知县的叔祖父杜棠（​杜棠1788一1860，字荫南，一字召亭）处读书。杜棠是清嘉庆二十一年（公元1816年）考取举人后授山西大宁知县，见四岁时的杜贵墀聪颖非常，便将其带到身边课读。杜棠先后在山西当过六个县的知县和代理知州，因不擅巴结逢迎，为官前后三十四年一直得不到升迁，七十二岁时病死于官舍，殁后竟无钱运柩回乡。因膝下无子，杜的堂弟杜赤亭变卖祖产，辗转一年才将杜棠迎归巴陵，葬于南湖甄毕山。杜棠的品格使杜贵墀受其影响，一生清贫，唯好读书、勤著述，且不阿权贵。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杜贵墀亦考取举人。至此，杜家庄在七十五年间考取了四位举人，可谓“书香门第，举人世家”。

游学讲学 一代硕儒

杜贵墀生于清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光绪元年中举时已是五十一岁。此前一直生活困顿，十三岁由叔祖父杜棠身边回家，便与长兄相依为命。后出外遍历江苏、广东、湖南、湖北游学，以代人撰写书札为生。在杜家庄生活的日子，杜贵墀经常前往县城以南的鹿角，向享誉文坛的湖湘宿儒吴敏树请教。吴是杜贵墀父亲杜煌的同榜举人，杜煌早逝，吴敏树对杜贵墀自然怜悯而悉心指教，两人结为忘年之交。因此，杜的叔祖杜棠由山西归葬后，应杜贵墀当面呈请，吴敏树为堪称清官典型的杜棠写了一篇详述生平、情深意切的《文林郎山西大宁县知县杜君墓表》。

杜贵墀五十一岁中举时，正处社会混乱，时局动荡之际，于是绝意仕进，专事讲学。他先后应邀赴湖北经心书院、岳阳洞庭书院、湖南校经书院担任主讲。其中，湖北和湖南两家省城书院历任主讲均为进士出身，惟杜贵墀以举人身份任主讲，学生开始颇有轻视之意。后经授课才认识到杜才学过人，无不心悦诚服。后殿试名列探花的郑沅、点授翰林的杜木崇等均出其门。光绪三十年中进士点翰林的门生平江人苏舆，在杜贵墀去世四年后奏请朝廷，将杜列入国史馆儒林传。

早从游学开始，杜贵墀就勤于著述，一有所获，即随手付札。中举后讲学各地，治学更笃。一生著述三十余种，有《典礼质疑》、《汉律辑证》、《春秋浅测》、《唐人旧说辑考》、《称谓录》、《补经史决事》、《读书法汇》、《诗词所见录》和《桐华阁丛书》、《桐华阁文集》、《桐华阁词钞》、《桐华阁丛记》等。他的门生、官任内阁中书、广西按察使欧阳中鹄称：“岳阳博学硕儒，继吴柈湖（吴敏树）而起者有杜贵墀，柈湖以古文胜，而贵墀之宏博渊懿，殆犹过之。”湖南巡抚陈宝箴更称杜的文章为“湖南元气”。

词坛六子 光耀湖湘

唐诗、宋词、元曲，明清两代尚诗多于尚词，甚至称词为“诗余”。清词稍有复兴，湖湘填词者渐众，但仍没有在江浙一带形成流派。道光咸丰以来，湖湘词者逐渐形成以王闿运（王湘绮）为首的晚清湖湘词派，有词集传于世的就有一百多家。经史大师王先谦从中选定六家词，刊印《六家词钞》，作为道咸、同光时期湘人词家的最高水平。 六位词家分别是：孙鼎臣、周寿昌、李治、王闿运、张祖同、杜贵墀。其中王闿运，湘潭人，为晚清执湖湘文坛牛耳的领军人物，且名震京师，当时衮衮诸公争欲罗列门下以自炫。周寿昌，长沙人，为晚清著名史学家。孙鼎臣，善化人，晚年主讲湖南四大书院之一的石鼓书院。以上三人都是拥有翰林院编修、侍读和内阁中书之类头衔的文人，张祖同则享有晚清“湖湘词坛第一家”之称。只有新化人李洽、巴陵人杜贵墀都未当过朝廷命官，他们的词能够作为“晚清湖湘词坛六子”载入《六家词钞》，完全是因作品受到词坛公认。

《六家词钞》从杜贵墀《桐华阁词钞》的100多首词中选录了26首，杜贵墀诗词造诣驰誉湖湘，曾国藩曾赠以联：

读遍牙签三万轴；

收取声名四十年。

与杜同为晚清湖湘词坛六子的张祖同评其词“镂云斫月，运心似白石（姜夔）老仙”，喻其深得南宋词法。如《解连环·秋芜》：

平原凝眺，记裙腰碧色，踏青人好。待雁爪、北塞归来，早风打雨浇，一痕青老。望里魂销，更添上、者边斜照。衬枫林屐齿，蓼岸船唇，际楚天杳。

飞飞冷云低绕，傍荒台废冢，虫语相吊。再著些黄叶萧萧，便描就、霜天一幅新稿。向晚牛羊，与点缀，荒村烟草。更无聊，策马西风，踏阳关道。

又如《齐天乐·得望云书即寄》：

闭门风雪高楼卧，开门望云书到。密密疏疏，行行字字，同我凄凉怀抱。乾坤二鸟，怎不跃不鸣，穷如郊岛。画饼才名，万言何似一杯好。

年年花下忆别，向东皇但乞，此花长保。别亦何妨，百年不欢，未必相逢日少。青鸾试照。怕暗里雪花，着人头脑。为问诸君，眼中谁最老。

忧愤时事 壮志难酬

杜贵墀虽然未入仕途，但忧乐情怀相随一生。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杜贵墀践吴敏树之约同游南京，受到两江总督曾国藩盛情款待。杜贵墀向曾国藩上《咏史》诗30首，借古鉴今，寓意中外交涉中要防备洋人欺诈。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杜贵墀在京城著《时事私议》，就有关练兵筹饷、加强海防的策略提出一系列措施，但无人重视。杜贵墀心灰意冷，决意回乡教书著述。他在诗中写道：

东南兵气未全消，张绪逢秋思寂寥。

客路悲风江汉水，乡心暮雨广陵桡。

十年黄叶凋霜鬓，一抹青山写六朝。

宫锦他年归去好，板板明月听吹箫。

应巴陵县两任知县姚诗德、郑桂星邀请，杜贵墀全身心投入《巴陵县志》的编撰，他的足迹踏遍岳阳的山山水水，完成了63卷、70万字的《巴陵县志》。同时，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年工夫搜集积累资料，整理了13卷本的《巴陵人物志》，记录了九十位不同阶层的人物，为研究岳阳清代历史留下了珍贵的资料。

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庚子事变，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时在长沙校经书院讲学的杜贵墀悲愤不已，在后人整理的《桐华阁诗集》中留下了一辑《悲愤录》遗作。次年，即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农历十月十三日，忧愤交加的杜贵墀于省城校经书院溘然长逝，灵前挂着他早已撰好的自挽联。这副挽联作于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这年为戊戌变法、百日维新失败的一年，谭嗣同等六君子被杀，同情六君子的杜贵墀自知也将不久于人世，便撰了一副自挽联：

贫无以贻子孙，幸略有经史余编足当薄产；

殁亦可称寿考，恨不见英雄辈出力挽横流。

杜贵墀享年七十八岁，葬于离杜家庄不远的岳阳金鹗山之南。

岳阳李斌彪 编校



本帖编者注

杜贵墀

杜贵墀（1824-1901），字吉阶，别字仲丹，湖南巴陵县郭镇磨刀村杜家庄[今湖南岳阳市岳阳楼区郭镇磨刀村杜家庄]人。

杜贵墀生于道光四年（1824）十二月初七日申时，殁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十月十三日酉时，终年七十八岁，葬于巴陵（岳阳）城东金鄂山之阳。

杜贵墀的曾祖杜宏泰，清朝嘉庆辛酉举人，官江西弋阳、赣县知县，有政声。祖父杜植。父亲杜煌，道光壬辰举人，未上春官而卒。从祖杜棠，嘉庆丙子顺天乡试，历宰山西诸县，以大宁县为最久。杜贵墀生而沉敏，杜棠尤爱之，四岁即被携之任所，且命长女杜黄授经句读。杜贵墀六岁丧母九岁失父，与长兄杜伯崇相依为命。从祖杜棠卒于官后，窭贫特甚。年三十，长兄即世后，遂遍游吴粤湘鄂，以笔札为生。曾问业于同县吴敏树先生，博学多通而潜心经术。同治七年游江南谒曾国藩，上《金陵咏史诗》三十首，寓意中外华夷交涉事，曾国藩奇赏之。卒无所求取，数日而还。左宗棠亦曾欲招往军中，以继母丧不赴。光绪元年，五十二岁时中乡试，两试礼部报罢，遂绝意仕进，应聘湖北勺庭书院、经心书院，湖南岳阳校经各书院讲席，而居校经前后达十五年。门下士多知名者。为学塙守朱子，从道问学入乎之旨而归本躬行，不轻谈心性。

杜贵墀所著有《典礼质疑》六卷、《巴陵人物志》十五卷、《桐华阁文集》十二卷、《桐华阁词钞》两卷，戊戌庚子之变，感慨时事，著《悲愤录》以卒。关于其传记资料，国家图书馆有《杜贵墀事略》一册，包括《国史儒林传》本传、《湘省绅士公呈》及《履历事实》，又其《文集》卷十二末附其子及婿等撰《先考仲丹府君行略》等。

杜贵墀自其曾祖杜宏泰，即“溺苦于学，笃内行，樵汲亦挟书与行”，“家居构小楼，环书其间，朝夕披览，然插架整齐，皆若手未触者”。杜贵墀“居平淡泊世俗，事一无所好，惟癖嗜书籍，见佳本辄称贷以购。否则假诸友而钞之，乐此不疲。未没前数月犹然也。心有所得即札记之，已盈数尺”。“素性耽溺书史，不问外事，俗多以书痴目之。实则世变情伪，无不了然于胸次。”“积年馆资，毫无馀蓄者。家无遗产，惟藏书数千卷，无册不披阅数过。手钞废纸，触目皆是。戊戌年病中自为挽联云：贫无以贻子孙，幸略有经史馀编，足当薄产；殁亦可称寿考，恨不见英雄辈出，力挽横流。”

曾国藩尝赠以联云：“读遍牙签三万轴；收取声名四十年。”

杜贵墀其藏书处为桐华阁，所居又有钝安庄。

所刻有两丛书，皆为自著之书所荟而成。

一目《桐华阁丛书》，包括：《典礼质疑》六卷，光绪二十五年季秋朔日自叙，庚子刻成；《巴陵人物志》十五卷，光绪二十八年婿方大堪序，是年刻于长沙；《汉律辑证》六卷，光绪二十二年季夏朔日自序，二十五年刻于湘北校经堂，国家图书馆所藏此种单行本，钤“湘乡陈毅鉴藏”朱文长方印，系本省藏书家陈毅所珍藏；《读书法汇》一卷，光绪二十九年弟子刘肇隅序云：“先师以儒林耆宿”，“主湘水校经堂者近二十年，游其门以学行著于时者踵相接。余从游校经堂先后凡五载”；《桐华阁文集》十二卷；《桐华阁词钞》二卷，光绪二十六年仲秋欧阳中鹄校刊。

二曰《桐华阁丛记》，此似为杜氏全书，亦包括上述六种，如《桐华阁丛记》中《汉律辑证》六卷，又为《桐华阁丛书》之十。

关于杜贵墀其著述已刻、未刻，前述《杜贵墀事略》附一书目，以经史子集分类，列如下：

《郑氏经学考》（包括《郑注群经互异考》、《郑氏易义考》、《郑笺引易考》、《郑笺引书考》、《郑笺引公羊考》、《郑笺引穀梁考》、《郑笺引尔雅考》、《郑与穀梁同义考》、《郑注字义考》、《郑注近声考》、《郑注省声考》、《郑注假借考》、《孝经郑注考》、《郑君注记时未见毛诗考》、《汉书注引郑氏考》，附《郑服异解考》、《许君解字与先后郑经注同异考》、《王肃难郑考》，此书有18种）、《典礼质疑》、《春秋戌测》、《左传贾服杜三注平议》、《穀梁传注使若例》、《尔雅山海经郭注汇证》、《说文随举》、《音韵随笔》、《戈麻韵止》、《书简错脱考》、《读经汇记》等。以上经类共11种。

《通鉴采书例》、《汉律辑证》、《汉杂事辑》、《后汉书注例》、《旧唐书传例纠正合纂》、《五代史记注削繁》、《湘中记辑》、《巴陵人物志》、《续修巴陵县志》、《兴国县志》、《汝南人物志》、《舆地胜纪驳正唐人旧说辑考》、《读史汇记》、《四库全书提要补证》等。以上史类共14种。

《经史诀事》、《经世纂言》、《读书法汇》、《悲愤录》、《称谓录》、《恒言录补》、《读诸子汇记》等。以上子类共7种。

《桐华阁文集》、《桐华阁骈文集》、《桐华阁诗集》、《桐华阁词钞》、《读文汇记》等。以上集类共5种。

已知杜氏著述总共达37种，不包括子目。

民国初，北京大学著名学者伦明撰《续藏书纪事诗》手稿之四，详录杜贵墀所著上述各书，云：“自来言郑学，未有如此赅博者。”并咏诗云：“湛深高密一家学，穷老巴陵八十翁。屈指湖南经乱屡，莫将家稿逶蒿蓬”。

刘衍清

刘衍清，湖南岳阳龙湾人，1950年生，《岳阳日报》资深记者。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刘衍清与何光岳、鲁 汉、赵立恒、谭文瑞、刘孚光、谢中华、喻平畴等八位自学成才者人同列“岳州八怪”。

刘衍清后从事新闻工作，间有诗文见于报刊，半个世纪来先后发表各类文章、图片、视频5000余件，曾评为“湖南省十佳记者”。

刘衍清退休后仍笔耕不辍，从事君山茶、岳州窑、洞庭鱼等地方传统产品研究和宣传策划。目前，刘衍清另还兼任岳阳采风学会名誉会长、岳阳市老科协专家科普讲师团秘书长、岳阳历史文化研究会研究员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