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夜市

步雄

北京的夜市主要在逛，吃次之。

当夜色吸走了黄昏的最后一阵喧嚣，一天不得闲的人们方才晃着膀子，迈着方步，袒露胸怀去夜市逛上一逛。夜市足够老气，悠悠几百年都是这个老样子，仿佛历史的呢喃。

新与旧、摩登与传统并列杂陈，上至富贵人家，下至贩夫走卒，不同阶层的人都可以在这里各取所需，人与商品之间的亲密接触，共同构成了一个五光十色无限丰富的世间相。

如果想要寻找真实的、鲜活的中国形象，来夜市逛一逛，就能轻松寻到——这个古老国度迈入现代的每一个微末细节的变化，都能从夜市中捕获到，就像将时代打包，趁着夜色突然抖开来。

吆喝声，锅铲的撞击声，猜拳行令声，忘乎所以的欢笑声，情人们的嗲嗲絮语，买卖双方各不相让的争执声，南腔北调的杂糅，大刀削萝卜的咀嚼声汇成的饕餮进行曲犹如万千响器的合鸣。

这些年经济不景气，夜市的声光效果就抢了先筹。霓虹的迷惑，器皿的琳琅，食物的错综，糖的锃亮，油的滑腻，肉的纤香之美，各种自然艺术的堆砌，胜过一万个苦心孤诣的行为艺术家，胜过日本的“屋台”，阿拉伯的行走烤肉，加拿大的海狸尾巴。

一条街，一座城，夜间的场面胜出，味道就被挟持走了很多，这就是差强人意的吃食在夜市上能被疯抢的原因，因为被买走的多一半是气氛。

据说，鲁迅先生北京居住时，就经常游逛夜市。在他的日记里，仅1916年正月，他就逛小市（老北京人将“夜市”称为“小市”）14次。而且图便宜，不顾吃相。1916年1月，先生在小市只花了四十二枚铜元就买到一个瓷印色盒。25日这天买到了“嵩岳石人顶上‘马’字拓本三枚”，先生把一张拓片分给了好友陈师曾。这三张来自千里之外嵩山山顶的拓片，只花了五枚铜元，相当于一分钱。得了便宜的先生甚至在一个雨雪凛冬天气还跑去游逛夜市，可惜的是摊贩全都怕冷没有出摊。

北京的夜市这些年有人为漫延的趋势，似乎是权力和资本的合谋，起势迅急，比之百年老夜街夜丝毫不遑多让，比如安定门的五道营，鼓楼东的南锣鼓巷，装潢和价格同样极尽朦胧，不知生命力能有几何。清末《都门竹枝词》有云：“换底朝靴破帽胎，纸粘皮袄旧绸裁。归来嬉笑夸同辈，小市便宜买得来”。就怕幽暗的夜色模糊了真假的界限，成了不谙内情买家的障眼法，好自为之吧，北京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