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老牌匾,文/墨雲龍 图/网络

墨雲龍

<p class="ql-block">在乡下,我们家也有一个老院子。老院子已经四十多年没人居住了。我们老兄弟几个每年都会回家看看,但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基本上都不在家过夜。</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们住过的那几间草房,早已坍塌、或者拆掉了。三间上房,经历过多次重建,现在是两层平顶的小楼,早已不是记忆里的老样子了。</p><p class="ql-block">记得小时候,我们家的院子里,有好几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几棵就不是枣树了。有梨树,有香椿树,有苹果树,有花椒树,还有一棵桐树。如今,这些树都没有了,换成了这几年新栽下的一些石榴树、梧桐树、桂树,还有几丛竹子。</p><p class="ql-block">老家,老院子,最让我魂牵梦萦、引以为荣耀的,是悬挂在上房正堂墙上那块已经发黄的老牌匾。那是一九八九年十月二十九日,我的父亲去世后,村里的部分乡绅贤达、左邻右舍共同商议、制作,追赠给我父亲的。牌匾上题写着八个大字:”忠孝传家,乡邻楷模“。上边的字是著名书法家李进学先生的墨宝。村里的父老乡亲,每次看到这块牌匾,就会伸出大拇指夸奖我们家:你们家从你爷爷奶奶、到你爹你妈、再到你们兄弟几个,包括你们自己的子女,完全当得起这八个字,名副其实,名不虚传。</p><p class="ql-block">我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不在人世了,爷爷去世更早,家里没有留下一张爷爷的照片。我奶奶活到了解放后,照过一次相,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八仙桌上,就供奉着我奶奶的一张黑白照片。逢年过节,要给老祖宗的牌位烧香上供,爹妈带着我们哥几个,就是冲着这张黑白照片磕头跪拜的。时至今日,我们家还保留着逢年过节给列祖列宗烧香磕头的习俗。现在大家居住在城市里的单元房里,已经没有严格意义的上房正屋了,但是我们兄弟几个都在自己的家里,专门辟出一个空间,把父母的遗像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那里,经常看看,对着照片默默地说几句话。过年过节,或者每逢父母的生日、或者忌日,,我们都要带着自家的儿女,对去世的先人焚香跪拜。这几年过春节,有时候可能外出度假,即便是在外地那些临时租住的房屋里,我们也会在房间里正对着门的地方,摆放一个小几案,供上一些瓜果菜蔬,或者倒上一杯酒,祈愿过世的先人能与我们同在,继续享用这些人间烟火。爷爷奶奶的故事,我们这一代已经知道的不多了。但是我的父亲母亲,从小是如何教导我们的,我们却永远不会忘记。</p><p class="ql-block">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经常说起他们年轻的时候,家里如何贫穷,生活如何艰辛,我的父亲如何刚直,如何吃苦,如何孝敬父母,如何善待兄长。我的父亲从小在老家的有莘学校读书,那个学校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他受到了进步思想的影响,老早就投奔了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队,建国后成了国家干部,在县政府上班。但是,老实本分的他,光知道兢兢业业工作,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家人的户口转到城里,也没有想过给自己的儿子们安排工作。我的母亲带着几个孩子在老家务农为生。每个月,我的父亲发了工资,总是先给他的老母亲留下一些生活费用,然后再拿出一部分送到他那身有残疾、失去劳动能力的哥哥家里,最后所剩无几,才交给我的母亲,让她料理几个孩子的吃穿用度。</p><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为人耿直,在机关里喜欢仗义直言,得罪过不少人。在建国后的多次政治运动中,包括文革期间,他都受过排挤打击,进过所谓的学习班,还曾一度被下放回老家务农,还被错误地划为右派,可谓历尽磨难。好在文革结束后,我父亲所谓的一切历史问题,都得到了平反昭雪。离休后,单位领导挽留他再工作几年,他不辞劳苦,不计报酬,继续在单位工作了三四年。我记得那个时候是改革开放初期,已经有人开办个体私营企业了,曾经有人想聘请他到私营企业里做做管理工作,他婉言谢绝了。</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小,对父亲这样做不太理解:咱们家并不宽裕,多挣一份钱有什么不好?父亲对我说:我在县政府机关干了几十年,半辈子都是为共产党工作,临老了,怎么能去为私人企业干活?他们让我去,不过是为了利用我的一些老关系,帮他们办一些事不合规矩的事,我是坚决不会做的。</p><p class="ql-block">我大学毕业后,头几年也曾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下班回到家,父亲总是对我谈起他过去的工作经历,谆谆教诲我要清清白白做人,坦坦荡荡做事,对上不要阿谀逢迎,对群众不要过于苛责;一定要对国家忠诚,对党忠诚,不管做啥,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为人处世,不要怕吃亏,不要占公家的便宜;占小便宜的人,最后终究要吃大亏;不怕吃亏的人,一时半会看上去好像吃了亏,但是老天爷是不会亏待这种人的。他还不止一次告诫我:做人,要知恩图报。老家村子里来人求咱帮忙办事,一定要尽心竭力,不要让老家的人说你们兄弟几个都有出息了,在外工作就忘了本;来借钱的,没多有少,能帮助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尽心帮助;要记住,咱们家在最困难的时候,乡里乡亲、亲戚朋友,是如何帮助咱家的。</p><p class="ql-block">我年轻的时候,心里总有一个疑问:这样一个一辈子忠于人民忠于党的优秀干部,这样一个被全村人交口赞誉的好人,我们兄弟心目中伟大而慈爱的父亲,建国前就投笔从戎、参加解放军扛枪打仗的老革命,为什么就一直没有加入共产党呢?而我的母亲,土改的时候,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了,在村里当妇女干部,带着全村的妇女姐妹进扫盲班读书识字,参加集体生产。他活着的时候,我不好意思问他。他去世后,我问我的母亲,母亲告诉我:你爹这个人,一辈子硬气,不会巴结讨好上级,在单位里还总提一些不同意见,所以吃了一辈子的亏;每一次运动来了,倒霉的总是他,好几次被打倒,受批判。他咋能入党呢?他受冤屈的时候,我怕他想不开,和其他有些人那样寻短见,我晚上不敢睡着,要看着他。你爹说过:放心,我不会那么傻,我知道自己没有错,共产党早晚要还我一个清白的;我要是死了,这一辈子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p><p class="ql-block">我的母亲,称得上一个伟大的中国女性的代表。年轻的时候,在我们家里,她孝敬公婆,从来没有和我的奶奶红过脸。我的父亲在外工作,她在老家几乎是独自一人养大了五个儿子。还要参与村子里的工作,还要到农田里干活,晚上把孩子们都哄睡了,她再起来,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纺线、织布、纳鞋底,给我们缝补衣服。因为挣不够生产队的工分,我们家在整条街上,是数一数二的困难户。我们兄弟五个,都有小时候忍饥挨饿的回忆。一件棉袄,或者一条裤子,老大穿过老二穿,老二穿过老三穿,等到最小的儿子穿在身上的时候,早已是补丁摞补丁,颜色褪到看不出黑红蓝紫了。虽然衣服破烂,但是母亲总是把这些旧衣裳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她总说,衣服是旧了一点,但是咱要干干净净的,走到外边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咱。</p><p class="ql-block">父亲不到七十岁就去世了。我的母亲继续陪伴着我们,一直活到九十多岁。在她离开我们之前的最后一年多时间里,躺卧在病床之上,受尽了病魔的折磨。由于长时间卧床,身体活动不够,她的胯部出了褥疮,还经常不能自己排解大便。我们兄弟几个,没日没夜地,轮流排班在病床前照顾。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给老母亲擦洗身体,还要按时给她喂饭喂药,处理褥疮。我们家的几个儿媳妇,在我的母亲面前,总是和颜悦色,不嫌脏,不怕累,伺候婆婆的生活。母亲解不下大便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不管谁在病床前,都是亲自下手,帮助母亲排便。有时候我们不在身边,只有儿媳妇在身边,她们都做过这样的事。我母亲在病床上说:我这一辈子没有生过闺女,我这几个儿媳妇,比亲闺女还要亲。她们妯娌也总是说:您把我们当亲闺女那样看待,我们当然应该像亲闺女那样孝敬您。</p><p class="ql-block">乡里乡亲、亲戚朋友经常夸奖我们家是一个有着优良家风家训的模范家庭,赞誉我们兄弟几个都有一点自己的作为,儿孙辈也都学业有成,在不同的岗位上为国家效力。我们兄弟几个总是说:我们家能有今天,全托父母的养育教化;家风正,家门兴,家风不正,则家门不幸。如今,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年过半百之人了,把优良家风传下去,把祖祖辈辈的贤德故事讲述给后人,是我们必须完成的事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