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一杆秤

天雨

我家有一杆秤，是母亲留下来的，是带秤盘的那种。秤杆枣红色，有母指粗细，近二尺长，两端抱箍着铜皮，上下两面镶嵌着银色的秤星。顶端有栓着麻绳的两个秤纽，分别最多能称10斤和40斤。

这杆秤是母亲的心爱之物，跟随母亲有五十多个年头。从农村的老家搬到县城，从县城搬到石家庄，在市里也搬过家。不管走到那里，母亲都像宝贝一样把它带在身边，还保管的完好无损。

这杆秤是母亲赶集买来的，那时我在小学读书。之前，家里没有秤，用时都是到别人家借用。在那大集体时期，老百姓都是靠挣工分生活，日子都不好过。我们全家八口人，人多劳力少，每年下来还得给生产队贴钱，日子过的更是紧巴。母亲哪舍不得花钱买称啊！

让母亲下决心买秤的原因，是一次借秤伤了她的自尊。记不清母亲要秤什么，她去一户人家借秤，没想到人家以秤没在家为由拒绝了，而母亲分明看到那秤就在人家的墙上挂着。母亲伤了面子，回家就跟父亲商量买称。母亲说：“咱买个称吧，自己用的方便！”父亲积极迎合：“买吧，长期四借也不是个事儿。”就这样，母亲从牙缝里挤出几块钱，“赌气”到集上买了秤。

母亲对这个“高档”用具非常爱惜，高高地挂在屋里的墙上，怕我们乱动弄坏了。在家里，用秤成了母亲的“专利”，发现我们动称会厉声训斥。但对外人，母亲却一团和气，左邻右舍上门借秤，不仅满面笑容借给人家，还主动教人家认秤。连母亲借秤碰壁的人家上门来借，她都痛痛快快地借给。这杆秤为母亲赢得了不少好口碑。

自从买了秤，实现“用秤自由”，母亲心里好似增添了几分豪气，用秤的频率大增。在卖什么东西之前，先用秤仔细称过，怕买家压了分量；买来什么东西，挂在秤上称一称，看看是否缺斤少两。甚至晚上纺了几两棉花、剥了几斤花生也要称称。母亲的一番操作，用她的话就是--做到心中有数。

母亲这个习惯，我不以为然，觉得她有点斤斤计较。母亲说，这不叫斤斤计较，这叫不沾光，不吃亏，守本分。我当时对这话似懂非懂，现在想来母亲的话确有道理。秤的本质不就是公平、诚实和本分吗？

有一次，街上来了收药材的小贩，母亲把晾干的知母（药材）过了秤拿出去卖，不一会儿又提了回来，气呼呼地说：“他的秤差的太多了，不能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有次母亲手头忙，窊了半瓢芝麻，让我到街上换香油。回来母亲一看，拿着油瓶就去找卖油的，气冲冲地数落他耍秤杆，欺负小孩少给了称。货郎连连道歉，说刚才看错秤了，立马把少给的一两多油补上。

我惊奇的问母亲：“你怎么知道少了油？”母亲说：“我称的芝麻是二斤二两，该换八两半油，一看瓶里的油就知道有多少，这么金贵的东西那能差这么多呢！”

在我们那条街，母亲是公认的“一口清”，再零碎难算的账，瞬间就能脱口而出。现在村里上了年级的老人说起母亲，还会用“记性好、脑子灵、算数快”来夸她。

母亲痛恨“耍鬼秤”，但在缺斤短两的事儿上，并不是件件计较。有几次母亲买东西分量不足，可她并没有去找人家吵闹，我对此不解，有几次问母亲。母亲说：“买卖两家都不容易，差的少就算了，知道他秤不准，以后少打交道就是了”。

过去，秤在家里算得上值钱的东西，有次母亲把秤借给推车卖菜的外乡人用了半天。我问母亲：“不怕他带秤跑了？”“不会，他卖菜足斤足两，这样的人实诚。”母亲把做人与秤连在了一起。母亲的这种即坚持原则，又包容大度的生活态度深深影响了我，并一直影响至今。

这杆秤，陪伴了母亲几十年。每次搬家的时候，都会提示：“把咱家的秤带上”。无论走到那里，母亲都是秤的主人。进入耄耋之年，母亲基本很少用秤了。那杆秤没了用武之地，慢慢成了阳台上的摆设。

一天下班到家，见母亲瞅着墙上的杆秤发愣。我问：“又想称东西了？”母亲叹口气，说：“哪有东西可称啊？”我从厨房里拿来一瓶酱油、一袋醋、一个空碗，让她一个个称重。母亲右手提扭绳，左手捏砣绳，自如地来回移动秤砣，没有一点生疏之感。我不停的夸奖，母亲像个孩子，高兴的满脸开花。

后来，为了哄她开心，我时不时的拿刚买回的水果、蔬菜，请母亲复称。母亲总是来者不拒，每次像为家里做了大贡献似的，无论表情还是言语，充满喜悦和自豪。

2022年的腊月，母亲走了，永远作别了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还有她亲手买来的那杆秤。作为念想，我把这杆秤挂在了储藏室的明显处。我要把它一直好好地保留下去！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电视剧《宰相刘罗锅》中的主题曲：“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秤杆挑江山，你就是定盘的星......”秤杆不仅是称东西的，也是在衡量人心啊！听着听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朦胧的泪光中，我仿佛又看见了89岁故去的母亲，她正提着一个杆秤，向我微笑.......

（谨以此文，缅怀逝世二周年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