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要说傩宜黄人都不陌生,因为傩戏至今还在宜水源头溪(淇)水的神崗乡活跃着。在神崗军峰山东南面的南丰县也都可以见到,傩祭之俗迄自上古迤至于今,可谓不绝如缕。</p><p class="ql-block"> 禓(黨)是傩的另一种叫法,都是与道路有关的祭祀活动。颜师古注:“禓,道上祭也。”《礼记.郊特牲第十一》:“乡人禓。”郑玄注:“禓,强鬼也。謂时傩,索室驱疫,逐强鬼也。裼或为献,或为傩。”杨树达先生在其《积微居读书记.说文求是.裼》中记载了古禓字的发音:“长沙旧俗,求神者二人与神游行道上,名曰打昌。所谓昌者,即此字,读禓如昌也。”甲骨文昌字从日从口,用作倡、唱,<span style="font-size:18px;">其实这个禓字在甲骨文中假借之义就是今天的俗字“黨”,用作倘,读“昌”音</span>。宜黄人俗语说“禓(儻)捭”之词也即或许、侥幸、偶然的含义,可与《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之《召虎之告》中的:“尚卑(俾)望鸱,身亟此获”之“尚卑(俾)”对读,如今俗作“倘使”。</p><p class="ql-block"> 可为什么傩与儻有如此的关联呢?这就要从古代的文字通假说起。古傩字写作难又作難,读羅音,《说文》难,鸟也,本作鶏(从難旁从鸟)。《正字通》“南北朝难(傩)从党。”傩与鸱相关的名称即南北朝之前就有阙党的古称,阙与厥、橛通即“鹞鹰”的别称鷢、鸉,后省阙声留“党”字用作傩和鸱的别称。所以诗经《大明》里有句“维师尚父,时维鹰揚”,这里说的“尚父”也代指后句的“鹰揚”,鹰揚(鹞鹰)即鷢党、尚(党)父。《安大简文<诗经>》所見“揚”字都写作“昜”用作“尚(黨)”,《上博简文<诗经>》所見“揚之水”作“湯(灙)之水”。又如《诗.猗嗟》第一章谐音:猗嗟昌兮,頎而长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巧趋跄兮,射則藏兮。其中昌、长、揚(尚)、跄、藏谐音,可知借音字“揚”当作尚(黨)。</p><p class="ql-block"> 根据史籍《风俗通义》的记载,阙氏承阙党童子之后(又作“厥党童子”)东汉时期“阙党”之称改为“阙里”。阙党出自夏五朝时期,属于以居邑名称为氏,尚同上,尚党也作上党。《山海经 海外北经》:“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淇水)。”因此,在今天的宜水上游应(應)氏傩舞的溪水区域,依然保留以“神崗”与“党口”的地名首尾相顾,以作“罔两”和“厥党”的代称。</p><p class="ql-block"> 关于上古时傩的来历还离不开几个无法回避的前提。</p><p class="ql-block"> 一,裼祭最重要的法器“魌头”,即傩,而傩神与魌头又互为一体。这个从鬼从其的字,让我们对淇水跟这种傩祭有了联系。王充《论衡.订鬼》引《礼》云:“颛顼氏有三子,生而亡去而为疫鬼;一居江水,是为虐鬼;一居若水,是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区隅沤库,善惊人小儿。”可见裼祭与夏帝颛顼时代就已有与淇(溪)水相关的祭鬼活动。</p><p class="ql-block"> 二,禓祭的目的是为了驱除罔内的两水神、水怪。《周礼.夏官.方相氏》:“大丧,先柩,及墓,入圹。以戈击四隅,驱方良。”此处提到傩祭的目的是为了“驱方良”。何谓“方良”?郑玄注曰:“方良,罔两也。”或曰方良是草泽之神,此说见于李善为《文选.张衔<东京赋>》:“斩蜲蛇,脑方良。”所作的注:“方良,草泽之神也。”或曰罔两是水神、水怪,前引《左传.宣公三年》文:“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杜预注:“罔两,水神。”古罔字与今冈字同,皆作如网在冈。《五经文字》:“作罔,俗作冈。”故神罔也即今神冈(岡),也代表“罔两”又写作“蛧蜽”、“魍魉”、“罔阆”、“罔象”,或曰山川木石之精怪。古傩又称罔,闽南方言俗称“弄大尪”(“尪”wāng,指庙里的神像)。有意思的是宜黄县神崗乡的来历,也只记载说因为早有神庙在崗故取名“神崗”。从前引诸例可知,方良或作魍魉、罔象等草泽之神,是木石之怪,是水神海神。《国语》曰:“木石之怪,夔罔两。”《鲁语》曰:“木石之怪曰夔罔两;水之怪曰龙罔象”;贾注,“謂有夔龙之形而无实体”。《楚辞.哀命篇》:“神罔两而无舍”;其都指出似夔非夔而谓之夔罔两,以其似龙非龙而谓之龙罔象。故可知夔龙即蚩尤之象。</p><p class="ql-block"> 三,神崗的傩舞曾只能出现在黄姓和應姓人家。这让人不禁想起《周礼.夏官.序官》:“蒙熊(能)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的内容,即他们带着“黄金四目”的能(年兽)面具,只出现在两个场合;第一场合,为官庭举行的“时傩”。第二场合,帝王及其家族所举行的“大丧”之礼。这一点我们从“黄帝四面”的典故中也可得到印证。马王堆出土的《黄帝四经.立命》称黄帝:“昔者黄宗,质始好信,作自为象,方四面,傅一心,四达自中,前参后参,左参右参,践立(位)履参,是以能(年)为天下宗。”学者们关于黄帝四面的理解不一,有的认为是指四面之神像,有的认为是黄帝设“四辅”之官职。我们认为黄帝四面当以陈鼓应说的黄帝四面和仓颉四目的传说类似,是殷商(也即鷢族)应氏始作书的始祖“契”和黄帝四面以表治理天下四方而言。有傩的能(年兽)乐祭祀之礼在公元790年由唐朝传至日本,后演变为日本独特的能面文化。</p> <p class="ql-block"> 河水不会高出它的源头。江西是中国傩文化的发祥地,曾创造了灿烂的江西青铜文化。江西新干县大洋州商墓出土的青铜双角神人面具,透露了赣傩滥觞的信息,出土的殷商貞人蹲琚侧身羽人玉雕姿态是中国傩舞的源头,也是“傩公”“傩婆”常见动作,殷商王朝蹲琚人集王权与神权与一身。自古宜黄人就崇鬼神多傩戏,神崗乡傩坛供奉的清源真君宜黄戏神(罔两)和西灵傩神(西王母)是应龙与黄帝女魃的化身。记载最早的赣傩是南丰县《金砂余氏族谱.傩神辨记》,其中说汉初长沙王吴芮奉命征伐闽越,驻兵南丰军山,为避“刀兵之灾”,告诫乡民“传傩以靖妖氛”,此等之说其实是后世的误传。在南丰,南宋不仅有《观傩》诗描写的早期傩戏演出;还有迄今为止最早移植“永嘉戏曲”的记载;而记载“南丰宋代传入的清源真君傩神,是明代汤显祖记载的宜黄戏神。”这说明了宜黄县志所载“相传在明代初才由应氏引入傩舞的民间活动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是自毁家门的历史记载。傩坛供奉的主神各地不一,但在宜黄、南丰、乐安却都保留有宜黄戏神清源真君,清源真君神是后世演化的儒道释三方和古代官方尊奉的神祇,其司掌神职甚广,为水神、猎神、护国神、戏神等。我们通过追寻神岗傩所留传的傩舞曲目可以看出,它们多表现为盘古开天辟地的“开山神”以及演绎成生殖崇拜的《傩公傩母》和《高源送子》等。另外,神崗傩舞不管是请傩、跳傩和收傩,每个环节均离不开號詩(兮),这在其他傩舞中绝无仅有。在近年出土的战国楚墓竹晝《老子》及《语叢一》中,李零教授将竹书中的乎字(从虍从口)确认为读作“號”(見李零1999B、467頁)。李零认为《周禮.春官.大祝》有“六號”,是禮儀活动中唱呼的名號,疑即这里的“號”。在世界古文明起源的北纬三十度线上,在古称汝水(抚河)之南的宜黄区域里至今仍保留着“唱號”的习俗,俗称“號兮”。它是一种以“好兮”为应声,来祈求子孙后代受其佑护的功课。跳傩习俗最早来源于远古时期应龙驱蚩尤的神话,史载已可追溯夏商时期,《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向。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魃,雨止,遂杀蚩尤。”这个神话传说讲述了黄帝与蚩尤展开大战,黄帝令应龙先除水道,决通沟渎,党(挡)其水源畜水改道,以绝北行之水而逐之蚩尤。有意思的是在今天的神岗乡党囗村溪(淇)水河入口处,依然保留着远古时期河流改道时的水东湾村和水西湾村村名。李瑾《殷代“厥方”地理考》中所提到“厥方”以鷢鹰(鹞鹰)为图腾之氏族发展而来之方国,也即后世所称阙党,以及失落的古应国,即党口至神岗为厥国又作金童山(厥党童子)汝南應国之所在。李瑾文中所提到的卜辞有证“癸丑卜,貞:囗往追(逐)龙,从厥(屰)西,及?”龙方即龙邑。屰即橛,亦古厥国,在今宜水源头溪(淇)水,党囗距下龙上村,龙上村等村域即古龙邑,在雩山山脉最高峰的军(鋆)山(军峰山)西北的鱼牙嶂山脉,古称“共工之台”的“不周山”。《山海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有水曰寒暑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古“不周”即指似鱼牙不周全。故“不周山”又名“鱼牙嶂”,在“昆仑”西北。《山海经》所载昆仑即今混仑读为“軍山”古軍字作“从匀从軍”,也作渾山,浑浑仑仑之山。可见地处党囗南面的南湖山、军峰山,北面的马脑寨、东面的雷山、苎山,西面的金(鋆)童山、紫云山,赋予了神岗古应国最原生态的“开山神”滥觞地理信息。</p> <p class="ql-block">江西新干县大洋洲出土的双角神人面具青铜器</p> <p class="ql-block"> 《淮南子.地形训》“昆仑山墟以下……黄水三周复其源,饮之不死,是为丹水,河水出东北陬,其入禹所导积石山。”文中的丹水之丹,犹言黑(青,古人言黑发为青丝)、白、黄。《山海经.大荒西经》白木琅玕,白丹青丹。《孝经援神契》曰:亦犹黑(青)白黄皆云丹也。《山海经.北次三经》:“又北三百里,曰神囷之山,其上有文石,其下有白蛇,有飞虫。黄水出焉,而东流于洹;滏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欧水。”其中这个黄水出焉的地方又称“神囷之山”,囷即麕,神鹿的代词“神囷之山”也即“鹿岗”。《水经注》又东合黄水口,水上承黄陂。《泗水》篇说,黄水下,此盖枝流溢而为陂,故谓之黄陂。《地理志》载:“下(夏)邑有黄水,此盖枝流溢而为陂,故謂之黄陂。”按以上所例可知,今天宜黄县东陂镇入黄陂镇的黄水、白竹水;东陂镇入鹿崗乡的滏(藍)水、淡水即《山海经》所称丹水。而滏水之所以称为藍水,一是因为甲骨文“青”字写作“南”(南音)字,以借作藍人(宫庭乐人)之藍。另外从盐字的古字写作“鹽”与藍字同构形,甲骨文“卤”字即从“鹿”的象形构体。而“滏”字表示盐神的鹵器,要从1989年江西省新干县大洋州出土的一件“甗王”青铜器说起,因为人们从这件青铜器上看到了许多重大意义。一是原本以为汉代以前都是蛮荒之地的江西,一下子出现了三千多年前的商代文明,更让人惊喜的是在这近40平米的墓室中,出土了包括陶器,青铜器各类珍贵文物竟达1478件。彻底打破了考古界“青铜不过江”的神话。这件青铜“甗王”更为奇特,它虽然沿袭着传统的上甑下鬲中间箅的造型结构,却一改常见三足为四足。而且,甗王的双耳上,还分别立有一只互相暸望,乖巧可爱的雄鹿和雌鹿。这对甗上的鹿雕,结合甲骨文字鹵、盐作鹽,藍、鹿相通假,可以说明,甗王立鹿在耳的铜器就是对盐神的象征,而滏水即鹵水,也即藍水,故藍水、黄水、淡水、白竹水又称丹水。</p><p class="ql-block"> 远古时期,鹿被古人认定是有灵性的动物,能够帮助巫师与神灵沟通,通过鹿能找到盐矿。因此,鹿的象形在甲骨文字中多与器皿组合成文字,形成以藍和鹿(鹵)假借作鹽的标签。《中华五千年史》认为:“炎、黄血战,实为食盐而起。”《史记.五帝本纪》记载,炎帝和黄帝是在“阪泉之战”后才整合到一起。阪泉之战又称涿鹿之战。可见鹿岗的蓝水,黄陂的黄水,也即丹水都在同一地域。《说文》陂,坂也。《史记.五帝本纪》“披山通道。”徐广曰:“‘披’亦作‘陂’”。《左传.僖二十五年》阪,遇黄帝战於阪泉之兆。《集韵》蒲限切,音版,阪泉,地名。又陂也。</p><p class="ql-block"> 人要有从已知跳跃到未知的能力,在中国古代典籍中,苗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的蚩尤九黎部落。涿鹿(阪泉)大战后,蚩尤兵败被杀,部族曾南迁崇地至巴山,也即今崇仁相山,之所以自称为巴人是因其最早治“鹵”(鹿)即盐巴和蛇神(蓝水、黄水、白水)而得名。苗族在远古时代“信鬼不信神”,认为人的灵魂不灭,祖先死后灵魂鬼仍在,可以保佑子孙后代。苗傩和赣傩、神岗傩一样有“文戏”和“武戏”之分。苗族傩戏里的神话故事里传唱道:“历代只有盘瓠氏,算是乾坤创始人。蚩尤帝君第二神,发明稻谷养万民。全赖苗父尝百草,才有良药治百病。”歌中唱的蚩尤就是苗家人的帝君、苗父,也是称神罔的草木之神和水神。《山海经.海外东经》:“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郭璞注:“木神也,方面素服。”《山海经.海外北经》:“北方禺彊,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青蛇。”郭璞注:“字玄冥,水神也。”《韩非子.五蠹》中提及:“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于戚舞,有苗乃服。”苗族人的心目中始终信奉蚩尤为其始祖,这一点与汉人崇信为炎黄子孙如出一辙。而且,在苗族人的《蚩尤传说》中还将炎黄二帝,比喻成危害人间的赤龙和黄龙。</p><p class="ql-block"> 中国最早的稻作农耕起源来自古雩山山脉。军峰山脚下宜水源头的神岗和黄水源头鱼牙嶂脚下的鹿岗,两地崇拜“草木之神”蚩尤的九黎(罔两)部落的人们,在与炎黄二帝“阪(陂)泉之战”之后,把幸存的族人组建成苗、畲、黎“三苗”部族,在被逼无奈之下远走他乡,迁居于今天的西南地区,他们依旧保留着许多远古习俗。</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宜黄县三水相洽的黄水、宜水、曹水区域先秦遗址分布图</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