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无人机缓缓上升,把我带离地面、带到远离尘世的1500年前……</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在基础教育——不,甚至在高等教育阶段,也没有学过的一段历史。是隐藏于“南北朝”的一个斑驳的碎片。千百年来,“正史”要么对它不屑一顾、要么蔑称其为“乱华”之“胡”。但是,今天——2024年九月的一天——我却是怀着敬意,走向这座荒冢,希望能穿过历史的黑洞,探寻到一个女人最隐秘的内心世界、并对她所处的时代,给予客观的解读……</p> <p class="ql-block">这是距大同市50公里左右、兀立于万千丘壑之上的一个名叫“方山”的山头。这隆起的山丘,就是北魏著名的“文成文明皇后”、人们习称为“冯太后”的陵墓。</p> <p class="ql-block">公元491年,也就是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四年的九月癸丑,正当盛年的“太皇太后冯氏”,突然去世。山陵摧隳、举国悲泣。当今圣上、太后的孙子孝文帝更是哭得死去活来!</p> <p class="ql-block">九年前,也就是太和三年的夏天,孝文帝陪伴祖母到方山游览,当他们登上方山之顶,看丘峦起伏、听松风飙撼,顿时有天地不老、万象来朝之感。太后凝望着远方,久久不语。突然回头,对身边的大臣们说:“舜帝南巡,不幸死于苍梧之野,只好埋在了九嶷山上。娥皇和女英听闻丈夫的死讯,千里迢迢来到湘江,祭奠完丈夫后,双双跳进江中。她们的眼泪化作了湘妃竹、她们的殉情成了流传千古的美谈。如此看来,一个女人未必一定要依附丈夫才能显得高贵。我死之后,也不必追随先皇去云中金陵,就让我在此安眠吧。”</p> <p class="ql-block">孝文帝,北魏第七世皇帝、也是北魏24个有年号皇帝中,最有作为的三个皇帝之一。他的生母李夫人,在他两岁被封为太子时,就按照北魏“子贵母死”的规矩被赐死。然后是祖母冯氏将他带大,并一手培养和扶持他成为一代明君。所以,他对太后,既有对母亲般的依恋、也有对祖母般的娇怯,甚至还包括着对君王般的敬畏。所以,当他听到祖母有百年之后归葬方山的意愿,于是,一改祖宗归葬云中金陵的惯例,在太和五年,诏令有司,为自己的祖母“营建寿陵于方山”。</p> <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仰慕和推崇汉文化的异族领袖,孝文帝对祖母的孝道可谓至真且纯。笔者仅仅依据《魏书》的记载,就统计出这一组数据:方山永固陵开建的八年间,孝文帝不辞辛劳巡幸方山、督查工程至少有16次之多!</p> <p class="ql-block">经过八年的积极修建,方山永固陵不但成为北魏历朝最为宏大的帝王陵,且首创了陵、庙同建的体例,将陵墓、太庙以及寺院建造在一起,组成为一个既肃穆庄严、又神圣超然的建筑群。这年秋七月,太后的寿陵刚刚完工,谁知才过了两个月,正当盛年的祖母,就遽然而逝,走向黄泉!</p> <p class="ql-block">陈寅恪先生曾说:“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p> <p class="ql-block">其实,准确地说,李唐一族的崛兴,所取的,并非“塞外野蛮精悍之血”,乃是“塞外野蛮精悍之血”与中原文化杂交之“混血”!更明确一点地说,李唐王朝,乃是吮吸了北魏汉化之后的精血、遗传了北魏剽悍的基因、承袭了汉民族的部分文化传统,乃得以“扩大恢张”、“创空前之世局”。而在列入正史的北魏12个帝王中,最让他们服膺的,当是开国之君、太祖拓跋珪;拓土之君、世祖拓跋焘;以及锐意改革的开明之君拓跋宏。除此之外,更有“垂帘听政”20年、一力推行新政、促成鲜卑民族汉化、让北魏步步走向繁荣的“千古一后”冯太后!</p> <p class="ql-block">是的,就是这个连名字也没有的“长乐信都人冯氏”,在泥泞中挣扎、从苦难中奋起,不但完成了自身由蛹化虫的蝶变、实现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涅槃。更把一个不辨菽麦、不知礼义的马上民族,整体转向,改造为“学汉典、衣汉服、说汉语、行汉礼”的农耕民族。在野蛮剽悍的鲜卑民族基因中,注入理性敦厚的汉民族基因,杂交出更新更优秀的“汉化鲜卑人种”或“鲜卑化汉人人种”。而鲜卑北魏,也因为“长乐冯氏”及其孙子拓跋宏持续接力的改革开放,而在“五胡十六国”中,一骑绝尘,不但实现了统一北方的宏愿,同时享有了绵绵148年的国祚!</p> <p class="ql-block">关于冯太后的死因,无论魏收的《魏书》,房玄龄的《晋书》,还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都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有关“长乐冯氏”自我救赎、绝处逢生的经历,却不绝于书。</p> <p class="ql-block">冯太后的祖父冯弘,原本是北燕国的“征东大将军,领中领军,封汲郡公”。公元430年(元嘉七年),冯弘发动兵变,夺取了哥哥冯跋的皇位,成为北燕第三代皇帝。按理,冯弘当了皇帝,儿孙们也该一路坦途。谁知道,冯弘登上宝座后的第二年,就把自己的结发妻子王氏——也就是冯太后的祖母——废了,另外册封后妻慕容氏为“天后”。同时,还罢黜了王氏所生长子冯崇的“世子”位,封慕容氏的儿子冯王仁为“世子”。</p> <p class="ql-block">这一起看似无声的夺嫡之变,让王氏的三个儿子——冯太后的父亲冯朗、以及冯太后的伯伯冯崇、叔叔冯邈——都感到了死亡的危险。于是,他们相约逃亡,归附了国力强盛的北魏。冯太后的父亲冯朗,来到北魏,先后被授予秦州和雍州刺史,散骑常侍,征西大将军等职。最后,还被封为辽西郡公。公元442年,也就是北魏拓跋焘太平真君3年,冯太后在长安出生,正是他父亲在这里担任秦州和雍州刺史的时候。</p> <p class="ql-block">王国维先生在评论晚清词人况周颐的诗作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这句话和孟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两句话,都可以作为冯太后坎坷人生的最好注脚。</p> <p class="ql-block">大约在冯氏3岁或7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冯朗不知道因为什么罪过,被拓跋焘下诏处斩。冯太后也因为是“罪臣之女”被“没入宫中”——也就是被强行抓到皇宫里当“宫女”。冯朗“因罪被诛”的时间和事由,都是历史悬案,没有详细的历史记录。以至于现代的史学研究者只能猜测:冯朗被杀,也许是受到他弟弟冯邈战败投降柔然的牵连;也许是北魏拓跋焘本身对投降过来的北燕王室就不信任。总之,《魏书》、《晋书》和《资治通鉴》说到冯朗之死,都只有这四个字。</p> <p class="ql-block">从钟鸣鼎食之家的乖乖女,一下子变为供人驱使的“宫婢”;从温暖喧腾的大家庭,被独自扔进阴冷陌生的宫室。童年的冯太后,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又饮泣过多少眼泪?十分幸运的是,还在他父亲投奔北魏之前,她的一位姑姑就被爷爷——北燕第三位皇帝冯弘——作为礼物,献给了拓跋焘。又因为姑姑深厚的汉文化修养,颇得拓跋焘欢心,被封为了仅次于皇后的“左昭仪”。因此,当冯太后被“没入”北魏宫室后不久,就被她姑姑设法弄到身边,既免除了劳役之苦,还让她接受了更多的教育。最为神奇的是,就像上天的特别安排,童年的冯太后,还得到了后宫另一位更有权势人物的帮助,这个人,就是中国历史上“唯二”①的、以“乳母”身份获封为“皇后”和“皇太后”的“常太后”。</p> <p class="ql-block">常太后,生年不详、其名不详。史书记载,她是辽西人,是前秦渤海太守常澄的女儿,太延年间,也是“因事入宫”。入宫以后,可能因为是汉族官吏的子女、接受过比较好的汉文化教育,常氏非但没有承担杂役,反而被北魏世祖拓跋焘任命为皇孙拓跋濬的乳母。常太后对拓跋濬无微不至、辛勤保护,深得皇室信任,被封为了“保皇后”,成为后宫中最有权势的人。所谓惺惺相惜、同病相怜。常太后和冯昭仪都是“没入宫中”的前朝官宦子女,自然而然走得较近。对刚刚“没入宫中”的“小冯氏”,常太后也格外的同情和照拂。</p> <p class="ql-block">十分巧合的是,皇孙拓跋濬只比“小冯氏”大两岁,因为“保皇后”与“冯昭仪”的关系,不管是出于两个大人的政治图谋、或是无心之举,反正,“小冯氏”自然地成为了拓跋濬的玩伴和伴读,组合成为最为奇特的“罪臣之女”和“未来皇帝”的青梅竹马关系,为“小冯氏”成为高宗文成帝的“皇后”,打下了坚实的情感基础。</p> <p class="ql-block">公元452年,十二岁的拓跋濬登上大位,庙号高宗。封“保皇后”为“常太后”。两年后,高宗册封12岁的“小冯氏”为“贵人”;又过了四年,十六岁的“冯贵人”在常太后和姑姑的保荐下,毫无悬念地被高宗拓跋濬立为皇后。“小冯氏”如凤凰涅槃,华丽转身,为长乐冯氏的门庭涂抹上耀眼的色彩。</p> <p class="ql-block">公元460年,也就是“小冯氏”稳坐皇后大位两年后。常太后就像完成了历史使命似的,安然去世。而此刻,由“冯皇后”主演的叱咤风云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①唯二:在中国历史上,仅有两位女人,凭借着“乳母”的身份,被封为“皇后”和“太后”,她们都是北魏朝的。一个是太武帝拓跋焘的乳母“惠太后窦氏”;一个是文成帝拓跋𣿰的乳母“昭太后常氏”,也就是此处的“常太后”。所以此处说“唯二”不说“唯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篇完 下篇待续)</p><p class="ql-block"> 2024年12月16日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