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离不开水

独往

　　老妈85岁了，身体还算硬朗，生活尚能自理。但一年半之前开始，鼻子左下侧老是抽痛，吃饭时尤甚，很是影响进食。老妈本来就有比较严重的牙病，我们便怀疑是牙引起的，但看了几家医院的口腔科，虽作了一些处理，并没有任何好转。于是又去看神经科，拍片显示也无异样。

老妈说算了，反正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一天到晚痛，忍忍便是。然而看她越吃越少，吃饭时那个痛苦的样子，我们不免着急，但又无计可施。

老妈住在农村，一个人住着一栋房子，离我姐姐家和弟弟家都只有一箭之遥，离我妺妹家也不算太远。而我住在城区多年，去年换了套比较大的房子，特意给她留了一个房间。我想让老妈到城区来住一些日子，一则让她体验一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二则顺便带她再去医院看看。

谁知跟她说了几次，她总说等等，等什么呢？原来，她在村里还有几场喜酒要吃。村里，老妈也算德高望重之人，人缘又好，谁家有喜事是一定要把她请去的。偌大的一个村，喜事隔三差五有，所以老妈一年到头不知要赶多少场酒席。她曾跟我说过，其实她并不想去，但人家的好意不便拒绝，因此有时候是很勉强的。特别是患了这个怪病之后，想吃也吃不了。

最近我弟弟为孙子办满月宴，我事先跟老妈说，吃好满月宴后，就跟我去城里，她略一犹豫，终于答应了。

其实老家到城区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大约十年前请大家庭成员来我家吃年饭时老妈也来过，但当天就回去了。这回把她接来，自然得多住些时日，毕竟，居住条件比以前改善不少，设施可谓一应俱全，特别是老妈的床，为了能让她睡得舒心踏实，是老婆精挑细选买来的。

我们是比较晚了才回到家的。第二天一早，问老妈睡眠如何，她说凌晨两点就醒了。用罢早餐，我和老婆带她去逛农贸市场，准备买一些她喜欢吃的菜，老婆问她想吃什么，她总说跟儿子一个口味。这倒也是，我这辈子最喜欢吃的就是老妈做的菜了。菜买好后又去附近的老年服装店给她买衣服，试了几件，似乎并不完全中意，但老婆似有非给她买不可的意思，老妈才勉强挑了几件。事后老婆跟我说，你们娘俩还真像，对衣服都那么挑剔。以前老婆偶尔跟我去老家，婆媳之间客客气气的，反正待不了多久就回程了，并没有什么负担。这回同吃同住在一起了，老婆唯恐侍候不好婆婆，紧张兮兮的。我说你放松点，你已做得很好了，老妈说不定在心里夸你呢！果然，村里有人来电话问候老妈，只听老妈说，我在这里很好，连饭碗都不用自己端。

第三天我带老妈去了湘湖，问老妈能走几里路，她说四五里没问题。这样我就选择来回约四五里的路线，边走还边给她拍照，然后发到家庭群里。我平时经常在湖边快走，陪老妈走就得尽量放缓脚步，遇到亭子，则在亭子间坐一会。老妈说她来过湘湖，也是我带她来的，但我毫无印象，是她记错了呢还是我记不得了呢？到第四天，我又带她去我表弟的离我家并不远的牙科诊所看牙病，这是事先联系好的，之前弟弟也带她去过几次。弟弟认为老妈的痛一定跟牙有关，只要把蛀牙拔了，也许就不痛了。但每次去，都因血压太高，表弟不敢下手。这回血压依然很高，表弟仔细观察了一下，认为牙脚较浅的那颗先拔掉应该没问题。表弟的老爸，也就是我的二舅近期正在城区一家医院做血透，暂住在表弟家里。牙拔掉后，老妈说要去探望一下，我想，我也好久没去看二舅了，于是陪老妈去了表弟家里。

但回家的路上，老妈突然说明天让我送她回老家，我说这才住几天啊，她说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实在是不习惯。有点不习惯是意料之中的，所以我才尽量安排每天都陪她出去一下，但又不可能整天在外面。其实前两天我已看出老妈在家里好像很无聊的样子，要么看一会电视，要么就去睡觉，要么扒在窗口久久看着外面，仿佛心没有着落似的。仔细一想，倒似乎也不难理解，城区和农村确实不一样，在农村，一出门全是熟人，可在城里呢，门一关，与周边没有任何关系了。即便房子足够大，也不过是个笼子而已，哪有老家可以尽情自由活动的广阔天地。活动空间受到限制是一个方面，精神世界被束缚也许是更重要的方面，开始我和老婆还能与她聊一些家长里短，但很快就找不出话题来了。

既然老妈归心似箭，我就答应明天下午送她回去。谁知第二天中午在饭店吃饭时车棚塌了，把我的车压坏了。修车至少需要两天，这样就无法当天送她回去。回家后老妈有点闷闷不乐，饭吃得更少了，而且肚子也开始不舒服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像在打电话，我后来问她跟谁通电话，她说都是村里人打来的，有来问候她的，也有来找她打麻将的。说起打麻将，老妈在村里资历是最深的了，据她自己说十来岁就会打了。老妈不仅牌技好，牌风更好，村里老中青都愿意跟她玩。当然最近两年老眼昏花，大麻将很少打了，多数时候是玩扑克麻将。平时我打电话给老妈，如果她正好在打麻将，我就放心了，反之，便莫名地担心。

我跟老妈说，再住两天吧，两天后一定送你回去。本来我还想带她去看中医，但因事先未办转诊手续，费用需要自理，因此她怎么都不肯去，只好作罢。我又陪她去了附近的商圈，显然也没什么心情。恰好这时老妈接到我弟弟电话，说明天他也要来看望二舅，顺便到我家来转转，老妈一听就说好的好的。我接过老妈的手机，跟弟弟说了老妈在我家的情形，弟弟说她能坚持一个星期已经很不错了，村里的人开玩笑说，如果再不回来，会得抑郁症的呢！

老妈心情开始好转，虽然鼻子边抽痛依然，不太方便吃饭，但毕竟比之前多吃了一点。次日，当弟弟和弟媳把她接走的时候，她说，以后来我还是会来的，但每回最多住两天。

老妈在老家生活了大半辈子，那里才是她的根，有她亲手栽种的蔬菜，有她可以尽情地玩的麻将，有与她同一频道的左邻右舍，还有她关系特别融洽的亲友圈。而城区，尽管住在儿子家里，终归是没有归属感的。她的世界在农村，离开了农村，无异于鱼儿离开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