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终于拿起笔,写一只狗。它在我6岁时被偷狗人毒死在我家院内,幸亏我父亲发现及时,它得以保留住自己的身体。原来一只狗想要保护住自己的身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至今很少吃狗肉,虽然如今有很多狗肉馆。我不知道那些狗肉是从哪里来的,狗肉成为餐桌上的一道菜,不是狗的悲哀,而是背信弃义的人类的悲哀。</p><p class="ql-block"> 这是人类共同的悲哀,我们那么需要它,却又贪婪地吃着它的肉——这有多么荒谬!</p><p class="ql-block"> 我家大黄狗说来并不特殊,只是普通的家狗,没有什么所谓“高贵”的血统。印象中大黄狗几乎每天都到胡同口和其他狗聚会,炫耀它当年和姥爷进山里曾遭遇的种种奇遇。那么多的狗喜欢听他吠吠,想来他是一只会讲故事的狗。</p><p class="ql-block"> 大黄狗年轻的时候,正好我的姥爷也年轻。我的姥爷背着猎枪进山打猎,需要有一只可以陪他聊天的狗,这只狗还要能帮助主人发现和擒获小型猎物。按照这个要求,我的姥爷寻遍了通北林场的小狗崽,最后在朋友家发现了大黄狗,那时狗有2岁多,成天腻在狗妈妈的周围,还没有长大。因为狗爸爸曾在一次熊瞎子袭击林场时有过英勇表现,姥爷认为有其父必有其子,因此尽管姥爷的朋友有些舍不得,姥爷用4瓶烧锅酒,换回了大黄狗。</p><p class="ql-block"> 为了能够让大黄狗快些适应猎狗的角色,姥爷带着他独自进山,现场教学。大黄狗也不负姥爷对他的期望,半年多的时间,他已经是姥爷的好帮手了。</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以后,我家大黄狗当初尚且可以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转换新角色,适应新环境,我却对我新换的单位耿耿于怀。人不如狗的事情,看来很多,那种人一定比畜生强的言论,我看未必正确。比如勇敢,大黄狗的勇敢,苍天可证。他曾死死咬住一只大狍子的后腿,顾不得狍子蹬腿随时可能把他重重摔出去的危险,直待姥爷追上来,他们俩竟然没废一颗子弹,活捉一只大狍子。这种事传遍了整座林场,姥爷因大黄狗而获得荣光。还有一次,姥爷打猎腰部受伤,是大黄狗托着姥爷出了山坳。姥爷手术痊愈后,走进家门第一个拥抱的不是儿女,而是救它的大黄狗,他们俩是生死兄弟,患难友谊!</p><p class="ql-block">后来,姥爷因为腰部的伤,不再打猎。林场其他猎人也想要大黄狗,找姥爷谈条件,都被姥爷坚决拒绝。大黄狗当然也反对,只要看到有陌生男人进院,坚决狂吠不止——他从此换了角色,成为一只看家护院的狗。</p><p class="ql-block"> 大黄狗与姥爷,诠释着狗与人关系的种种可能性。姥爷曾对我说过,有一次大黄狗在林子里与一头狼遭遇,境况危急,因为距离较近,姥爷也很紧张,子弹迟迟推不上膛。大黄狗没有像大多数狗那样天生害怕狼而退却,他战胜了内心的恐惧,与狼对峙,坚守住自己的位置,为他身后的姥爷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姥爷说,这和当年并肩作战的战友没有区别。我想,我家大黄狗等同于我姥爷的战友,这应该是姥爷对大黄狗的最高评价了。</p><p class="ql-block"> 狗死的时候,应该和人类一样,想着看主人最后一眼。可大黄狗是半夜被三步倒氰化钾毒死的,姥爷又没在家去了外地。大黄狗是带着遗憾走的,别的,他啥都没带走。他和人一样,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前头是一座坟,收留我们所有人。</p><p class="ql-block"> 狗死了,不立碑。一个土包,就是大黄狗最后的归宿。从这个时候起,我理解了死亡,死亡就是分别,就是永不相见,我因此对死亡开始心怀恐惧。</p><p class="ql-block"> 姥爷回来后,听说大黄狗死了,他拎着一瓶酒独自向狗坟找去。他的背影比父亲高大,也比父亲沉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