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树‖文林郎湖南岳阳杜棠墓表

岳州人文

文林郎山西大宁县知县杜君墓表

吴敏树 撰文

1865年

君杜氏，讳棠，字荫南，一字召亭，吾县人。官为知县，自始官至卒任三十四年，中间两以病免归，随居父丧，终母养，通山西官所盈二十年。凡三补大宁任，前后署令怀仁、应州、岳阳（编者注：此处岳阳指山西省岳阳县。民国三年[1914年]，山西省岳阳县改名安泽县；1971年8月，从安泽县划出七乡、浮山县划出三乡，并为现今的古县）、闻喜、蒲、永和，代理隰州。咸丰十年正月十一日，卒于大宁官舍，年七十二，贫不能以归，其年从弟赤亭往迎其丧。又年余，始得归。十二年二月某日，乃克葬君于八仙台山之麓。其葬也，鬻其先产以办，以余所闻见居官累久而甚贫如君者，盖未尝有也。乡人莫不叹君之廉，又悯其无子，而或且谓君诚廉吏，抑非州县才，不能趋事上官。余笑曰：“孰谓趋事者愈于君耶？”往者道光之末，山左冯公桂山来抚湖南，过岳州，问君于人，是山西强项令，闻已归。如何？时君适在郡下，与相见甚欢。先是，冯公为巡道山西，君为闻喜，笞巡道从隶，冯公始怒，已而谢之。

及察君为人与治行，大嗟异！告诸县为令当如杜君也。当冯公过郡，时人藉藉传此交称冯公与君之贤，而君固未尝以此语于人也。盖君为人诚信质直，以义与人，非矫气矜名者，故上官亦每主信之。闻喜把总某，以私憾诬讦君。君得直，把总被罪去。赵城邪匪乱，杀其令，而岳阳近，令孱懦，檄君代岳阳。君请罢防兵在县者，谓大军已前，贼即散耳。防兵徒张贼恐民，即如请罢，兵将哗，君先备之，乃去。大宁有仓谷，岁岁发敛，会新令下，禁州县无得假新陈相易辄发，滋侵耗弊。而县颇饥，民欲得谷甚，君走请于上，竟以便宜付君自任其事。晋中民习愿朴，君治之以不扰累，听断一以法，莫敢一言干者，人益无事。在大宁日久，常闭阁坐，不用幕佐，文书自理之。公入虽薄，节缩以自养十许人，岁尚少余。其民安君，君亦安其县，不求迁调。赤亭之言曰：“吾往扶兄丧大宁，彼民为言官在县恩我民，少可名者，及去，乃思之幸其数来，因相与太息其亡也。”家人取用物于市，市家愿准见供官例，受民价半曰：“官在此多年，用物少，留遗我多矣。”君之久于一县，而与其人若此，即他政可知也。

初，君入监，中嘉庆丙子顺天举人。工场文，善楷书。人以翰林发身为大官期君，而以大挑为县，又官山西，远且俭薄。君不以有憾羡，惟欲得行其意而已。始之官，贷于人以行。数岁有入，先偿所贷，满其息，不以情面望人。奉亲友先自竭尽，人不有赊请，而实无少剩益。其家岁连大水，坏屋产几尽，君亦不能自救。其再免归也，迎告人吾橐中金几锭，若干两，人颇讶异其言。已为母召客称寿，及数岁，母丧营葬，金先竭矣，其迎告人者，无以奉人，先自直之也。

咸丰初，粤贼陷郡。土寇起，贼退里各为团，多敛财费，益病其人。君于其里独否，为期集应官令而已。甲寅，贼据郡，自二月至七月，始窜去。而官征钱粮不以免，君任诣会省以请，迄留度岁，竟得请而归。其行于乡人又如此。

呜呼！君宦不遂，不赢其家，而至甚贫，于君宜不以自少尔。而卒无子，何也？其晚年妾生女，巴陵之人皆以谓君之贤仁而不报于天。而其长女莲贞当随官应州日，君父奉政君委余以觅言于人，女以书告绝其祖，竟寡黄氏。余囊所为书杜贞女，天之与人厚薄轻重之数，其果无意乎？抑其气之自召其于为人，有孤直皦白之行者，常不获其偶焉？若君之为人，而无子，而有贤女，又若是得非其气之类者为之与？非持世论者述而扬之，名其为贤与可贵，世乌以信于天耶？

君之先世，自嘉鱼徙籍巴陵，祖铭园，儒士。父讳宏泰，举人，官弋阳赣县知县，加同知衔，封奉政大夫。母宜人邓氏，兄植，以事累死谪戍，君痛之终其身。兄子煌，高才名文，举于乡，旋卒，君又以为兄憾。敏树以年家子习君家，见奉政君罢官后，老儒清素，萧萧然也，君实嗣其风。叔父馥泉君，善持其家，君事之弥谨。奉政君既殁，事太宜人唯恐不尽欢，日使其贞女侍而说书，待兄子孙，如己子孙。既无子，以兄子焜为己后。今有两孙：贵增、贵壎。而贵墀吾同年星如仲子，君奇爱之，今为县夙名士。盖馥泉君晚乃有二子，殁，以属君。长即赤亭，有学行，既归君丧以葬。又五年，状君。贵墀以来，请为表于墓。君之配刘孺人先君卒，生贞女，次女适候补县丞许钦桐。妾女适候补理问方大晖，一尚未字。

同治四年四月之望，吴敏树 表

作者简介

吴敏树(1805年一1873年)，字本深，号南屏，今湖南岳阳鹿角友爱片三义村吴伏一屋场人。

吴敏树居鹿角之柈湖，洞庭支流所入，俗状而呼之同柈湖，因又号柈湖渔叟。逝世之前数年，大病而愈，因又更号乐生翁。

吴敏树生于嘉庆十年(1805年)七月廿四，卒于同治十二年(1873年)八月十一，年六十九岁。

吴敏树的祖父名传经，以资财雄于乡里；他的父亲名达德，为善事益力，岁歉，尝贷饥民逾万担而不偿，有名湖湘间。

吴敏树自幼才智超群，见者惊叹以为非常人。八岁入塾，拜乡儒秦石畲为师，受读《五经》、《四书》、《左传》、《国语》、《战国策》及《史记》、《汉书》等传记史书。秦石畲通晓古今，推崇秦汉以来的古诗文，认为“俗师教人以八股为正业，而他艺皆名为杂学，此大谬也，人文无自而起矣！”吴敏树在这位良师的指导下，嗜好古文，“为文章力求岸异，刮去世俗之见”。

1832年（道光十二年）二十八岁的吴敏树乡试中举，1844年，朝廷挑选举人任官吏，吴敏树受命到浏阳县任教谕，因厌恶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涯，年余则称病告退。从此谢绝声华，不求仕进，家居诵弦，潜心于诗、古文之学，终成大器，成为中国柈湖文派的创始人。

吴敏树著有：《周易注义补象》、《诗国风原旨》、《论语大学中庸考义》、《孟子考义发》十三卷、《春秋三传义求》、《湖上客随笔卷》、《孝经章句》、《史记别录》、《论语考义发》、《柈湖文录》八卷、《柈湖诗录》六卷、《钓者风》一卷、《鹤茗词钞》、《柈湖文集》十二卷等等。

吴敏树逝世后，郭嵩焘撰《吴君墓表》、杜贵墀撰《吴先生传》，均载在《柈湖文集》之首，《清史稿》卷四百八十六、《清史列传》卷七十三有其本传。

吴敏树与曾国藩是清末湖南古文派代表人物。吴敏树文名颇盛，很得时人及好友的赏识。郭嵩焘评价“湖南两百年文章之盛，首推曾吴”。“曾”是指曾国藩，“吴”即吴敏树。曾国藩也是不吝美辞，他盛赞吴氏之文“质雅劲健，不盗袭前人字句，良可诵爱……大抵节节顿挫，不用矜奇辞奥句而字字若履危石而下，落纸乃重绝伦。”曾国藩对吴敏树的文章十分推崇，两人经常论及文事。吴敏树在《庚申上曾制府》这封书信中，他写道：“计今世人士，自军事外，以文字之缘，获幸于左右如是者，盖少也。”这可以从侧面说明曾国藩对吴敏树文章的器重。晚清大儒王先谦在《柈湖文集序》中称吴敏树的文章“词高体洁”，其生平“足以壮独行之胸，而激懦夫之气，可不谓卓然雄俊”。名贤杜贵墀云：“近今称古文者，必首推曾文正及先生。曾文正谓先生文字如履危石，落纸乃迟重绝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