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诗赏析之十三

岩青草

法惠寺横翠阁

朝见吴山横，暮见吴山纵。

吴山故多态，转折为君容。

幽人起朱阁，空洞更无物。

惟有千步冈，东西作帘额。

春来故国归无期，人言秋悲春更悲。

已泛平湖思濯锦，更看横翠忆峨眉。

雕栏能得几时好，不独凭栏人易老。

百年兴废更堪哀，悬知草莽化池台。

游人寻我旧游处，但觅吴山横处来。

这首诗作于熙宁六年（1073）春天，东坡还在杭州通判任上。法惠寺在杭州清波门前，五代吴越王钱氏所建，横翠阁在寺内。

吴山，一名胥山，以旧时山上有伍子胥祠而得名，又叫城隍山，在今杭州城内。

纪晓岚说此诗“短峭而杂已曼声，使人怆然易感”，全诗意蕴丰厚，寄概深沉。

　　开篇从吴山的景致写来，“朝见吴山横，暮见吴山纵。”起笔峭拔，省略了过程，也略去吴山具体的景致，而以“横”、“纵”两字，尽写气势。

朝见吴山，在晨曦的映照下，吴山蜿蜒起伏，如一幅美丽的横幅悄然拉开，此时诗人正站立山头；暮见吴山，夕阳斜照，山影悠长，更显得吴山挺拔、俊秀，这是作者在下山后的回望。这两句，也写出吴山在作者心中的分量，他一定多次登临，曾有过细致的观察。景物不变，因角度、时间不同而表现出的变化多端，是作者留意山水、观察自然而体悟出的哲理，正如他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接着作者更以拟人的写法，妙笔吴山的“心思”： “吴山故多态，转折为君容”，这吴山竟如美女，多姿多态本就是为让人赏玩抒怀。“故” 在此做“所以”讲，“为君容”取《战国策•赵策》中"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之意，一句“为君容”，化吴山之美为美人之媚，必是有心人方能与吴山如此心领神会。

　　诗的下一联“幽人起朱阁，空洞更无物。”“幽人”指建造横翠阁的法惠寺僧徒。吴山丰厚多姿，横翠阁瑰丽壮观，诗人却以“空洞更无物”对之。

“空”字可谓意味深长。佛家宣称 "四大皆空"，惟“空”可纳万境，不为思绪、忧愁所累。此处的“空”也与诗的下半部东坡的满腹心事，重重思虑相对比。

至于“惟有千步冈，东西作帘额”，则是写横翠阁之静，之僻，群山之中，开门见山。“帘额”， 门窗上挂的帘子，悬在上端的部分，有如人的额头，千步岗，应是吴山的一峰或一岭，被苏轼用来比作横翠阁的“帘额”。

这“空”和“静”是佛教的真谛，也是苏轼对法惠寺僧人的赞誉。东坡勤参佛、道二教，曾在《送参寥师》中说过:"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

　　这是一首典型的登临诗，登高望远，聊寄感慨。

接下来的五联七言诗，其咏叹的内容可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叹思乡日甚，归乡无期。

首联“春来故国归无期，人言秋悲春更悲。”逢秋生悲，人之常情，可如今正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大好春景却更让东坡悲从中来，以春比秋，言内心的苦楚比常人更加浓烈。

第二联“已泛平湖思濯锦，更看横翠忆峨眉”，“平湖”指西湖，“濯锦”即成都的锦江，“横翠”指眼前的吴山，“峨眉”指四川的峨眉山。西湖、吴山，皆美景，却不能稍减思乡之情，反而是泛舟西湖，思绪萦绕的是家乡的锦江，身在吴山，却更引起对家乡峨眉山的思念，思乡的情结诚挚而感人。

　　第二部分由思乡而转为对人生易老，岁月兴废的感叹。

“雕栏能得几时好，不独凭栏人易老”，“雕栏”句出自李煜“虞美人”“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雕栏成为以往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象征。“凭栏”本是一般动词，但作者借用了李煜《浪淘沙》“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之意，就有了凭栏远眺，回望故乡，感伤无限之意。

“不独凭栏人易老”，由这句不光是我这思乡伤感的人会老，而引出更深层次，更普遍的感叹“百年兴废更堪哀，悬知草莽化池台”，“百年兴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历史的规律，是岁月的必然，眼前美丽的横翠阁最终也会被埋没在杂草荒芜中， “悬知”料想的意思。但吴山是不会变的，

　　“游人寻我旧游处，但觅吴山横处来”，多少年后，那时的游人还会来到吴山，游览我曾经到过的景点，他们面对着吴山横翠的美妙，也会发出与我一样的感叹，只因为人事随岁月变迁，而江山亘古不变，是世间永恒的定律呀，这是诗人叹喟的第三部分内容。

这首诗除了感叹深沉， “使人怆然易感”外，其诗作，章法错综变化，层层递进；前呼后应，首尾相衔；韵律多变，达到了声情相谐，动心悦耳，值得读者细细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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