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南下（东北之行系列之四）

蓝天

十一月二十日，北方已是树叶凋零一片萧瑟。天己渐冷，江南还有暖意吧？趁此出行，还是由我的老战友陪同开车向南，循着当年四野大军漫漫的南下之路出发，去探寻父辈的历史与足迹。出河南进入湖北几个小时的车程，但父亲他们当年日行百里也要个把月啊。难以想象，当年黄土公路，人走马踏，车流滚滚，黄尘敝日。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这支裹携着辽沈、平津两大战役胜利雄威的大军像一条扭动的巨龙向南而去。父亲曾说，一路走到信阳过武胜关就到湖北了，师政委说这一带就是红四方面军的鄂豫皖根据地，刘震军长就是从这打出来的将军。到了湖北花园39军就分兵了，117师与152师会同38军折向西南，由安陆、京山向沙市荆州攻击前进。父亲说这段路可就没有黄尘敝日了，全是江汉平原水网地带，遇阴雨道路泥泞不堪。接近夏日，东北战士已经开始水土不服，发疟疾打摆子拉肚子，路边已有战士蹲那站不起来而掉队。不仅战士水土不服，有的团、师领导也拉的肚子疼。罗师长曾向父亲要大烟止疼，父亲打开一块油纸包裹的大烟用大姆指抠下一块，罗师长直喊：“冯双臣，你这脏手”！父亲忙说“治病要紧治病要紧”。团、师领导可以吃点大烟止疼那战士可真没办法。有的战士看到桐油果子以为是无花果，本来好肚子吃了也跟着拉，连拉车的骡子马也拉稀。罗师长说这还怎么打仗？紧赶慢赶到沙市兄弟部队已打完宜沙战役。有的部队已渡过长江接到总部命令停上前进，就地休整。部队住在沙市的各学校里，吃药改善伙食休整了四十多天才算缓过劲来，重整旗鼓继续南下。 跨汉江，越长江，高耸的大桥一条条钢锁牵扯到两岸，一桥飞架，夕阳下蔚威壮观。我与战友驾车风驰电掣，秒速跨越。穿梭在水田阡陌，河湖网叉，望窗外乡间一座座灰瓦白墙，雅致民舍一闪而过。但当年的东北汉子旌旗舒卷，扛枪负重而行又是怎样一幅画卷？当路牌指向常德，我们已是走走停停的第二天了。这个地方我们要住下来，细观一下沅江，搜索一下记忆，这里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穿过繁华的街道，不见当年的石板古巷，踟躇在江边，江水清澈舒缓。父亲说，我们152与117师还有38军作为衡宝战役的西路军就是从这又转道西南经桃源往湘西而去。小时候曾经问父亲，我妈呢？她跟您一块走的吗？父亲笑呵呵的说，她那时还是一个才参军半年的新兵蛋子，我还不认识她呢？母亲说我们那时是南下工作团，从岳阳坐船经洞庭湖走的水路，两岸风景很好看，我们还唱歌。一个一块儿参军的同学却不慎掉入湖里淹死了，上岸开了追悼会，掉了眼泪伤心死了。唉，母亲也快闻到战火的硝烟味了！ 常德沅江 我与战友来到桃源，青峦叠翠，绿野碧茵，横跨马路的牌坊上书某骚客的题字“桃花源”。桃花源因东晋陶渊明一篇游记而流名后世。“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叶缤纷，渔人甚异之。覆前行，欲究其林。”诗文仍朗朗上口，战友二人不免下马，欲究其美，探其仙踪。遥想古人其诗妙，可知父辈南下头顶烈日挥汗行军之艰难？父亲曾说，出常德第二天经桃源，哪有什么美景？南方行军时而头顶烈日，时而骤雨，潮湿闷热，有汗也撒不出来。眼见路边有竹林，跑去砍了一根竹子削成竹杆。脱了衣裤，一头挂衣服文件包一头挂手抢弹带，穿裤衩光膀子行军顿时好受很多。没一会功夫罗师长骑马从后边赶来，远远看到父亲出洋相，大喊了一声：“冯双臣，你他m的土匪”。照屁股给了一鞭子，打的不重也好疼。旁边战士捂了嘴笑…！那湘西穷的很，夜晚宿营找到村舍老乡家里，老百姓不了解我军什么队伍人都跑光了，想烧口水喝锅都找不到。跳到水塘里洗个澡有人把脚割破了，捞出来一看是铁锅。大约九月中旬，部队攻击沅陵得手，逐包围怀化，一番枪炮敌军哪还有什么抵抗，没被打死被俘的都跑到山里成了土匪。抓到俘虏审问，他们把四野部队形容成个个都在东北吃过老虎肉的虎将神兵。那是一个慷慨激昂，激情澎湃的岁月。 桃花源 那年十月一日直逼芷江。当日师政委传达指示，今日下午毛主席将在北京宣告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为五星红旗。记得父亲说，经过了艰难困苦的战争年代现在终于要夺得全国胜利了，那种激动的情绪难以言表，很多干部战士都热泪盈眶，帽子扔到了天上。十月二日那天对芷江的攻击全师官兵激情万丈，抱着对共和国献礼的豪情整个战役犹如砍瓜切菜。夺取芷江后已经举起了五星红旗，转而又折向西南，翻越雪峰山发起了对武冈重镇的攻击⋯！雪峰山是一道横垣在湘中与湘西的山脉，长约350公里宽约80-120公里，高约1700-1900米。现在已难以找到翻越雪峰山的攻击道路，父亲偶而的回忆讲述现在仍感知到当年的艰难。武冈是衡宝战役白崇熹西逃广西贵州的西大门，打下武冈即完成了衡宝战役的战略包围。 听父亲说他们昼夜穿行在崇山峻岭之中，山高路陡，崎岖不平。蜿蜒盘旋，险峻难行。前卫部队己至山顶晴空日朗，脚下山中一片乌云也会一阵风雨。行军部队官兵与锱重骡马脚下打滑，部队穿梭于山中隐蔽攻击直插武冈。现在高速公路可以风驰电掣，那时的野战行军全靠铁脚板。大约2014年还没有高速公路，与同事从邵阳隆回驾车翻越雪峰山去怀化，老公路破败坑洼不平，一路颠簸，千旋百转。仰望山峰之巅，云遮雾绕，时而森林蔽日，山风呼啸。至山颠之处，极目放眼，层峦叠嶂一揽众山小。查中国地理方知雪峰山与太行山皆南北走向，为中国地理第二阶梯向第三价梯过渡的标志性山脉。 雪峰山（取自网络） 39军152、117两个师部队迅即包围武冈。十月十日攻击开始。师长交给父亲一封信，告诉父亲随部队第一波攻击入城，然后去找地下党联系。接头后才知道地下党己为部队准备好了几万斤大米藏于城内，补满了战士的干粮袋。 武冈城高坚厚，条石沏筑，易守难攻。455团主攻城西北角，眼看着战士攀云梯时一个个倒下，我攻击部队用几十挺机枪对攻击点两侧墙头火力压制，父亲随战士攀梯而上。父亲说登上城头子弹嗖嗖从耳边掠过，城角下己躺倒了一大片战士的遗体。此役152师共伤亡四百多人！尖刀连140多人只剩下十多人。父亲说，亏的有战士保护我，不然我也就光荣那了。这些来自白山黑水的东北汉子在共和国成立的第十天将生命永远长眠在湘南武冈城下。 细雨霏霏中，我来到了记忆中的武冈！ 细雨蒙蒙中，我来到了武冈。这里是152师官兵付出生命代价攻取的一座坚城。潮湿的雨雾笼罩着小城，仿佛此刻的心情，阴冷沉重。城北门宣风楼飞檐斗拱，依旧古朴庄重。石板古道，西风瘦马。赧水河蜿蜒曲折，立于赧水古桥望清流自西向东缓缓穿城而过。那么赧水入城之处就是水西门，水西门是152师攻击入城的战役标志物。霏霏细雨中循水而上，我终于找到了水西门。攀城而上，水西门既在脚下。赧水默默，城墙曲折。望城内外，民宅拥挤，已无旧日战场痕迹，抚摸着旧日城墙石垛，还染有当年的炮火硝烟吗？此刻内心已掀起波澜。仿佛当年攻城的枪炮声中，闪现出152师的官兵与父亲勇武的英姿。一阵涌动，泪水夺眶。此刻，还有什么能表达我的感情呢？那些牺牲的东北汉子，你们长眠在此英灵仍在天空徘徊。一个后代看望你们来了…！ 攻击武冈战役态势图 武冈水西门。门洞上城楼被毁，正在修复中。城外已满是民居 炮火烽烟己散尽，父辈俯视笑容随。难忘军中曾英勇，常使后人热泪催！傍晚，丝丝细雨中站在北门宣风楼上，远眺武冈小城，一片灯火，宁静祥和。战争的风烟已随历史飘去，我们探寻历史，不仅是一种记忆，更是一种情怀。明天就要离开武冈，继续向南，驶入桂广，踏着父辈的足迹，追寻那昔日的荣光与辉煌！ 炮火硝烟散去，当年攀爬攻城的旧址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