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称得上我见过的最简陋的家了。整个家当就是两床晒簟加三根松树棒,依着一面围墙。两根松树棒分别一北一南依靠围墙立着,还有一根松树棒的树尖就搭在那两根松树棒的树尖上,然后那两床晒簟围着三根树棒的树尖就搭成了一个棚子。棚子里面靠围墙的位置摆上一张木床,木床上挂着一顶分不清是白色还是灰色的蚊帐。空着的地方用砖围了一个一米五乘两米框架,里面铺满了稻草,稻草上是一床草席子,一床被子搁在草席子上。围墙外一个煤球灶,上面有个铁鼎。地上还有几个红砖磊成的案板有来放砧板切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个家不是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那种。除了可以做吃的和睡觉外,其他的功能就没有了。棚子的搭建者也不需要其他功能,因为功能再多,也会被破坏或者拿走了。他带着三个女娃在这里生存,老婆早就逃之夭夭,去了什么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的家已经列入相当于现在的“黑名单”了。自第二个女儿生出来后,几乎每天都有计划生育工作队来他家捉拿他的老婆,因为他老婆属于绝育对象。最早的时候政策是“一胎少两胎好三胎错”,但是这个政策没有维持多久就换了,那就是“两胎扎”,而且越来越严,那“通不通,三分钟;再不通,龙转风”的标语已经四处可见;因为这个县是人口大县,已经大大地超过了上级规定的人口出生率。具体到这个村,那就是超过限制的人口出生率百分之好几百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村里的干部也是同情他。他本来有座土砖砌的屋子,那土砖虽然是泥巴制作的,但是整个村子绝大多数的屋子都是这样的土砖砌的。这种屋子没有什么伤害人体的辐射物质,还是冬暖夏凉的那种,位置属于坐北朝南,他的一家住在那曾也是其乐融融。但是后来老婆的生育给了他带来很多烦恼,他需要一个儿子,可老婆连续生的都是没把的。他不想就这样就终止造人了,因为院子里已经有人骂他“绝户”。在这个有男丁说话才有底气、家要有男丁才能上坟山的权利意识笼罩中,他发誓一定不能将祖辈遗留的香火在他这一辈手里断流。生个儿子不仅是爷爷的心愿父亲的心愿,也是他一定要将香火传承下去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宏伟目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亲眼目睹了对面院子也就是隔壁一个村的章阉匠死后的场景:那章阉匠是在外面给人家阉割猪的时候突发疾病而死的,先是不许进槽门,他的家族只许将遗体摆在槽门外的水口树下面。那晚上一具尸体躺在一副临时打造的棺木里,那棺盖的漆尚未完全干。本来他们家族有坟山,就是没有儿子不许在自己家族的坟山打金井。结果出殡的那天虽然也有很多人送葬,但是背孝布的只有四个女儿在前面哭哭滴滴,埋在一个石山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人骂他是“绝户”是最让他忍无可忍。那是一次与他争放水抗旱时间,本来轮到自己放水了,可隔壁田那个头上有癞子的村民硬是说时间还没有满,两个人为争水而大骂起来,结果对方一句“我还怕你这个绝户”将他怂了,他扬起手里的锄头对着对方的脑壳挖去,对方赶紧躲开,后被赶来的组长拖住了锄头把,才没有去追打了。要不然就是一个惨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座土砖屋最开始的破坏是第一次搞“春突”(春季计划生育突击活动的简称)的当中,因他老婆已经身怀六甲,躲到姐姐家去了,工作队限他三天内将老婆交来去区医院进行妇检。因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履行妇检,第四天来了一群人,其中一个人用竹竿将屋子上面的瓦片掀开了一条缝。他家的堂屋没有楼板,抬头见瓦,使用竹竿就容易将瓦掀开。结果成了“一线天”,落雨的时候雨水就滴进了堂屋里,持续落几天雨后,堂屋里面就积水了。到了“夏突”阶段,他老婆腹中的孩儿已经生下来了,依旧是个女娃,只好带着继续呆在姐姐家,回来就好进行强制结扎的。在姐姐家躲的事情后来被计划生育工作队打听到了,他连夜赶到姐姐家将老婆转移到了外县的姑姑家。但是那座屋子没有幸免于难,两边厢房屋顶再一次遭遇了掀瓦。就是这样,过了“冬突”之后,屋子也就只剩下一个架子,桁条被拆走了,楼板也撬走了,屋子里仅有的家具就是一个衣柜也被搬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再后来,也就是第二年,这个搭建的棚子也遭到几次的破坏,那只能属于象征性地破坏,那就是将围墙边的晒簟掀开一床,将那张床暴露在空气中。而他的老婆仍旧是打游击:从姐姐家到姑姑家,又从姑姑家到表姐家,从表姐家到表妹家,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你来捉我就逃,不到黄河心不死。</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