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虔诚

柔和

作者：柔和‍‍图片：网络‍美篇号：32764258 回首六十载人生，幸得诸多贵人相助，其中最令我深感自豪与温暖的，便是我生命中的两位母亲——生我养我的生母，以及视我如己出的婆婆。 婆婆比生母年长二十岁，生母却先于婆婆十年离世。成年之后，我与婆婆相处的时光更为长久。在自古至今婆媳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怪异逻辑中，我和婆婆却似一股清流，相处极为融洽。她是我心中无可替代的好婆婆，我亦是她逢人便夸赞的好儿媳。我们之间毫无隔阂，无话不谈。以至于她儿子都心生嫉妒，说家中之事，我反倒比他知晓得更为详尽，婆婆对我，亦比对他更为亲昵。 我与婆婆虽相差四十余岁，年龄的鸿沟并未能阻隔我们心灵的靠近。如今，婆婆已离去近十年，在对她无尽的思念之中，诸多遗憾之事常如针芒刺痛我心。最令我难以释怀的，便是未能留存下她那本视若珍宝的《圣经》。 婆婆的那本《圣经》，并非一本普通的宗教书籍，那是她耗费整整二十年心血研读的结晶。上面布满了她亲手标注的拼音，每一页都承载着她对信仰的虔诚与执着，仿佛耶稣见了，也会为其动容。 婆婆七十三岁那年，瘫痪在床三年有余的公公，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溘然长逝。长久以来照顾病人的重担一朝卸下，婆婆却仿佛失去了生活的方向，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我们想请她去我们家住，她说啥也不肯。一日，她在街上偶遇几位前往教会礼拜的乡亲，在众人的热情邀约下，她也随之踏入了教会的大门。 起初，她将礼拜视作每周的打卡上班，在这个过程中她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往返途中，大家欢声笑语，她的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她曾询问我们是否赞成她信奉基督，尽管我们并无此信仰，但见她因之而愉悦，便都鼓励她随心前往。 经过一段时间的听课学习，婆婆对上帝有了初步的认知与感悟。而真正让她成为一名虔诚基督徒的转折点，则是大姑姐的一次意外事故。‍‍大姑姐每日骑着小摩托车上下班，那日途中，竟被一辆汽车撞飞，摩托车被甩出十几米远，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大姑姐竟安然无恙。事后，大姑姐无意中将此事告知了婆婆，婆婆却笃定地认为这分明是上帝的庇佑，是神迹降临。她当即跪地祷告：“主啊！这闺女是您的大德大能留下的，她是我的闺女，也是您的闺女；今后凡是她孝敬我的东西都有您的一半。”‍‍她说到做到，自此以后，大姑姐给予她的钱财，她果真捐出一半给教会，以表对上帝的感恩。即使后来大姑姐因病早逝，上级给婆婆发的抚恤金，她仍是捐出一半，从未间断。 不久之后，婆婆请回四本《圣经》，家中三个子女连同她自己，人手一本。婆婆未曾接受过正规教育，仅在建国初期的妇女识字班中认得寥寥数字，要诵读《圣经》，其难度可想而知。但她生性坚韧，不愿总是麻烦他人，于是便买来一本《新华字典》。自此，查阅字典、诵读圣经，便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从未有过书写习惯的她，甚至在书上认真地标注拼音。每次我们归家探望，几乎总能看到相同的画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跪于窗前，神情专注而虔诚地诵读《圣经》，时而还会轻声吟唱圣歌，那画面，宁静而祥和，令人动容。‍‍功夫不负有心人，奇迹真的发生了！不到一年时间，婆婆就能对着拼音把整部《圣经》读下来。又过了一年多时间，她已经可以脱离拼音读得很顺畅，即使离开书中的语境，她也能轻松地读出这些字并且还能说出这些字的含义。一些生僻字她还用来考我，有时还真把我给考倒了。她讲起《圣经》里的故事更是绘声绘色。后来，她竟然成了教会里那些兄弟姐妹们眼中的活字典了。大家对她无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婆婆不仅在信仰上笃信基督，在日常生活中，亦是一位心怀大爱的虔诚之人。她对自己极为严苛，生活简朴，几近苦行僧的境界。然而对待他人，她却极为慷慨大方。‍‍汶川地震发生之时，村里众人大多捐款不过三五元，婆婆却毫不犹豫地捐出一百元。“咱再怎么样，也比受灾的人好过。”这是她每次慈善捐款后常说的话。对于那些前来乞讨的外乡人，她亦是以兄弟相待，倾尽全力予以帮助。对待亲人，更是关怀备至，毫无保留。每当人们看见她大包小包地买东西时，乡亲们就会猜测要么是我们回家了，要么是有亲戚来，或者是去探望病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心中装的皆是他人，唯独忘却了自己。 晚年的婆婆心态变得更加平和。她对那些曾经让她耿耿于怀的伤心事逐渐释怀；对生活更加知足，更懂得感恩。“真是幸福享不了！”“感谢主！生活到顶了！”是从她嘴里经常发出的感慨。 婆婆九十三岁那年，因病离世。家人依照习俗，将她生前喜爱之物皆付之一炬，伴她而去。彼时的我，沉浸于悲痛之中，心智恍惚，竟连灵车从医院返回老家的道路都指错，更无暇顾及那本《圣经》的去向了。待我回过神来，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悔意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时常想，当时若能多几分冷静与周全，那本书本可有诸多妥善的处理方式，哪怕只是为其拍一张照片留念也好啊。 我是怀着深深的愧疚感写这篇文章的，可当我马上要收笔时，心情竟然舒畅了许多。或许把这本宝贵的《圣经》留在心里是对它最好的保存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