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朋友找我陪他散步的时候，突然提到我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他有些不敢肯定地说：“你曾经写过关于偷的稿子吧，如果这篇文章里，有建德如偷的观点，那立意就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幸好我曾经囫囵吞枣读过老子，知道这四个字出自《道德经》的第四十一章。那一章很长，类似的句子还有“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等等。对这些句子的理解，完全一知半解，任由着性子天马行空。比如，我对建德如偷的理解，一直认为老子是在提醒我们要保持谦逊、内敛，不张扬，不显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朋友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建德如偷这四个字是老子坐在逍遥椅上道出的人生箴言，看似轻轻一吐，实则掷地有声。关心关爱一个人，不一定要让他知晓，大德无言，润物无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哦，原来老朋友是如此看待的这个句子，在他眼里，偷其实是一个形容词，悄悄的，润物无声的那种。可惜，当年写那个稿子的时候没能体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偷”在我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动词，而且性质相当恶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读小学一年的时候，同桌那个女孩从家里拿了一本《毛泽东选集》，红色的封皮，陈旧破烂。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放学时我竟然把这本书装进了自家的帆布书包。第二天朝读，同桌举手告我偷书，一脸懵逼之际，书被同桌从我的破书包里拿了出来。我百口莫辩，急得抓耳搔腮，老师看到这个情景，轻轻说了一句：“读书不算偷，读毛主席的著作，怎么能算偷呢。”然后老师大眼一瞪，对看热闹的小伙伴下达命令：“赶紧读书！”教师里顿时书声琅琅，一场风波化为无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上了初中，才知道老师解困的这句话是有来由的。出自鲁迅的《孔乙己》，孔乙己在小说里是一个穷困潦倒但痴迷读书的人，当他被指责偷书时，他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然，我对于偷的认知还是在不断深化和发展。有一年读到李商隐的几组诗，脑海里突然就就想到偷这个字眼，不过李商隐偷的不是看得见的东西，而是看不见又特别珍贵的“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比如《碧城》系列的第一首：“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这诗读来有些云山雾罩，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知道这诗背后的情景。李商隐其实是在描述道观里的生活，这道观生活在外人看来超凡脱俗，仙风道骨，在人性的枷锁下，爱的火焰反而容易被点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人说，这是李商隐在影射唐玄宗和杨贵妃，是唐朝人以汉喻唐的惯例。也有人说，这是李商隐的自我小传，他曾经在玉阳山修道，在这期间与跟随公主到山上出家的女道士宋华阳相爱，为此他写了好几首以“宋华阳”名字为题的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管怎么说，李商隐是将别人的心偷到手了。这样的偷是通过文字，把别人的感情据为己有，这是高手，是一种高明、文雅而胆大无比的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里的偷还是动词，如果是形容词，那境界就更上一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起老子说过的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看起来冷漠，不言不语，不理不睬，实则是说天地大爱且公平，对任何人、任何物都一样的态度。这样的“爱人”，是“偷偷的”，没有明目张胆，没有大声地说出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世间总有人喜欢热闹喧嚣，他们生怕别人看不见，忘记老子的谆谆教诲：“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是的，不刻意自我表现，反而能够洞彻世事；不固执己见，反而能够充分彰显自身价值；不自我夸耀，反而能够成就伟大功业；不矜持傲物，反而能够持续发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天，我忍不住给老朋友讲了一段亲身经历。那年我到一个新单位，面临解决停车位的棘手问题。新单位居闹市之中，处黄金之带，寸土寸金，周边一条街是个市场，花花绿绿的蔬菜摆满两边，压根不具备停车条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停车，最佳方式是花钱。单位对面小区有个小型停车场，收费，半天5元，一天10元。看起来不多，但用起来还是有些心疼，数据小，质变起来非常可怕。网上流传一个段子让人很扎心，有人问1.01的365次方和0.99的365次方差多少？1.01的365次方是37.78，0.99的365次方是0.03！网友引申说，如果一个人每天进步1%，和每天差距1%，结果真是天差地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不过事情后来有了转机，给钱停了几天，我猛然想起一个同学就在附近上班，能否在他们那里解决这个问题？忍不住去了一个电话，寒喧后羞羞答答提出这个请求，没曾想三天过后，他发微信告诉我说一切已经妥当，自此停车的心病终于得到解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故事有反转，隔了许久许久，我才知道，他是将自己的停车位让了出来，我的车才得以录入。而他把车停在家里，每天步行十多分钟上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他从来没有告诉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朋友听闻，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我不知道这个遇见算不算建德如偷的一个例子。可能与他这一辈子栽培的万千“桃李”相比，他的德才称得上建德，他的行为才算是真正的“偷”。不过在我内心深处认为，世界再大都是由小构成，恰是这样的小，让爱才血肉丰满、可感可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自我成全。”每个人的身后，一定有无数温暖的手。只是有时候，你我没有发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该文2024.12.24刊发《达州晚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