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遗憾

咫尺天涯

我的母亲年已耄耋，她生性善良，性格平和内敛，上了年纪后也爱回忆过往岁月，她不止一次地在儿女跟前念叨过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她说，外婆生病时自己咋就省不得在厂部医务室拿几片去痛片给吃呀！母亲虽不善表达，但这简单的一句却饱含了她对外婆深深地怀念和一份无法弥补的遗憾。

外婆生在民国6年左右，是个小脚女人，在她的身上浓缩了那个时代贤妻良母式的许多特性。听母亲讲，外婆从小家境贫寒，嫁给外爷后因前两胎没生出儿子，饱受管家婆婆的冷遇。养成了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性情。苦难的日子里，她含辛茹苦地操持家务，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每次做好饭总是让家人们先吃，然后有多少吃多少，剩得少了，就掺上点开水对付一下。外婆去世后，外公自己做饭时才发现，同样是那一小锅的饭，舅舅吃下来，自己还吃不饱。老人家这才恍然大悟，不无追悔地告诉儿女:“你妈是饿死的呀！”在母亲身后外婆曾生过两、三个孩子，但都没有“包”起，为了维持生活，外婆先后给别人家的3个孩子当过奶妈，但活下来的也只有一个。

外婆是上世纪70年代初去世的，年仅58岁。外婆患青光眼多年，老的时候已基本上双眼失明，加之肺病，常年气喘难耐。我们在工厂生活的时候，老人家曾长途颠簸，踮着小脚进城里看过我们几次。外婆有一次坐在炕上，手摸着炕上铺的红油布告诉我:“老命儿，外婆就连这油布上的花纹都看不见”。母亲的遗憾大约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母亲后来难过地说，工厂里有医务室，她本可以从医务室里拿点药，哪怕是点去痛片也能缓解一下老人的病痛呀，然而母亲没有去拿，她可能想着公家的药不能拿给家里人吃。那时候的日子都过得清苦，每逢过年，家里总要想办法做点丸子，烧两块肉，但是仅仅是一小袋袋而已。就这一小袋年食，总要匀一点出来给乡下的外婆她们过年尝个肉味。我每次看着父亲是数着个，一颗一颗地拿出来，再放在另外一个更小的袋子里，然后托人捎回去。

（外婆唯一的一张照片）

那时我因为年幼，对外婆的印象是片断式的。和外婆相处最长的时间大约是两个多月吧。当时是父母外出学习，把我们姊弟仨送到了外婆家。姐姐稍大，比我们弟兄懂事，她告诫弟弟:“外婆家穷，有什么吃什么，不能只拣好的吃”！记得一次外婆把刚从鸡屁股里抠得的一个蛋煮好，手捧着给生病的弟弟吃，谁知只有3岁的弟弟闹脾气，竟把鸡蛋给摔了。虽然外婆捡起来后没一句怨言，我和姐姐却真的好心疼。在乡下这段时间，听母亲讲我们是带着粮票的，外婆总是把粮食留给外孙们吃，自己吞糠咽菜瞎对付。家里经常是粮瓮空空，手头拮据。一次，小舅舅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点毛毛钱，几分几分地叠起来放在炕桌上，唉声叹气，说这恓惶的日子啥时是个头啊！那时外婆已经生病，没钱买药只能硬扛。虽然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因为受母亲的影响，也因为外婆的慈祥，我们姊弟都很亲自己的外婆。姐姐曾许诺外婆，说她长大挣上钱后，会好好地孝敬外婆，外婆高兴地用手摸挲着姐姐的头，笑着说:“我就等着这一天！”然而终究老人家没等到这一天，疾病让她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外婆的离世，给母亲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但是内敛的母亲大多数时间是在背地里偷偷地哭，毕竟日子还要一天天地过。母亲退休后，也患上了眼疾，青光眼、眼底黄斑。但是今日已非往日可比，母亲得到了大医院最好的治疗。每每这时，母亲又会想起自己的母亲，痛心地念叨，当时为什么就没有给你外婆治疗呀，哪怕是吃上一颗去痛片呀！但母亲的遗憾已永远难以弥补了……

冬至前，我回到老家，特意去了外婆安息的山头，将一捧鲜花敬献在她的坟前，聊寄后人的哀思，更是为了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