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我欠爸爸的太多

和枫随叶

我的一生有很多遗憾，曾因为忙工作，没有很好陪孩子成长，我内疚得不行；没有远见，年轻时没去学开车，现在生活有诸多不便……这些遗憾随时光流转，早就变得云淡风轻，内心已经把它们放下。而有的遗憾却是根深蒂固，牢牢扎在心里永远不能释怀——爸爸生病去世前一周我没有陪在他身边，他咽气时我却在另一个城市，成了我人生中耿耿于怀的最大遗憾。

1995年小妹回国探亲在照相馆拍的全家福

2013年的夏秋之际是我们家的至暗时刻。妈妈七月十八日不慎摔倒，大腿骨骨折，住进医院。这时我和大妹妹正在国外小妹妹家探亲旅游，接到家里弟弟打来电话后我们马上买机票回国。

爸爸妈妈一贯身体健康，刚完成在弟弟家给考大学的孙女（我侄女）做饭的任务，回来才一个多月，竟遭如此厄运。妈妈这一跤把我们家原本平静的生活摔得一地鸡毛。我和大妹妹回国后在医院照顾妈妈，换弟弟回单位上班。妈妈大腿置换一个关节后不久就回家躺床调养。爸爸可能是因为妈妈摔倒受了惊吓，也食欲下降，那几天老在我们面前说腿酸。我们忙着照顾妈妈，对他的腿酸也没人在意。

2005年春节爸妈和弟弟一家来厦门我家过春节

我们在人民广场玩

八月二十二日，爸爸去公园玩也摔倒了，摔倒后还是自己走回家的，当时看没有什么大碍。他自己也说没事没事，就嘴磕了一下，我们上下打量一番的确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劲。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再看爸爸，他嘴肿了，眼神恍惚不定，人也烦躁不安，最糟糕的是还把大便拉裤子上了。我们扶他到卫生间去冲洗，他死活不让我们一起进去，坚决要自己处理。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不放心地问他怎么样了，没有回答。我推门一看，妈呀！污物抹到处，赶紧进去帮他冲洗……打120送爸爸去医院。

妈妈躺家里一刻也不能离人，雇保姆配合大妹妹照顾她。我在医院雇了护工帮忙我一起照顾爸爸。

看着爸爸嘴上插着氧气管，手上打着吊针，小便也插着尿管，每隔十几分钟还得由护士用吸管插进喉咙给吸痰，我心痛得欲哭无泪……爸爸这一跤怎么把自己摔得这么惨？

2010年爸爸妈妈来我居住的城市玩

在五缘湾湿地公园合影

住院期间爸爸慢慢好起来，只是还偶有发烧。白天还好，护工知道爸爸是解放战争时期老干部，就逗爸爸讲过去的事，陪他唱红歌。爸爸一生从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他躺在床上不住地对我说，“你整天在这里很辛苦！”也不停地赶护工回家休息。晚上，爸爸就焦躁不安，吵着要起来，动手拔管子。我们怕他摔下床，也怕他用手拔管子，只好拿带子把他双手绑在床拦上。失去自由的爸爸很生气，常叫我为他解开带子，两难的我没有为他解开，内心针扎似的痛，却没法满足他的请求。有时晚上没睡好觉，早上醒来爸爸又不配合治疗我就着急，大声吼他，吼过又后悔，他闹了我又再犯老毛病……事后我内疚得心如刀绞，痛得滴血。

开学都一个月了，我还没去上班，又觉得对单位也没法交代。爸爸时好时坏，我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我对妹妹说，国庆长假后，我去单位（另一个城市）上几天班再回来。就这样我丢下还躺在床上的妈妈和爸爸去单位上班。哪想到我上班刚一周，爸爸在十月十三日凌晨自己就睡过去了，护工醒来时叫来医生抢救已无回天之力。十二日晚，妹妹还陪在医院到十一点多才回家，爸爸却毫无征兆地这么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我与爸爸在一周前的那一别，成了永别。

我这个不孝女，去上哪门子班？最爱我的爸爸就这么默默地走了，走的时候没有亲人在身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痛苦？有没有想要对我们说的话？还有没有对人生的眷恋？我千万次地谴责自己，骂自己，我不该在爸爸生前没耐心，说重话，更不该在爸爸还躺在床上的时候离开他去上班。我知道爸爸对子女的工作一贯很支持重视，也不希望我请长假照顾他，但我自己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爸爸辛苦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省吃俭用养我几十年，爱我护我几十年。爸爸从躺下住院到去世一共才四十八天，我却没有好好照顾他，没有耐心陪伴他，实在愧对爸爸，我深深陷入自责不能自拔。

2012年小妹带着儿女回国探亲

爸爸和我们最后一次照相

爸爸走后这十一年里，他对我的点点滴滴时常萦绕于我心头。

我上小学时曾有两年是跟爸爸一起生活的。那时爸爸妈妈在不同伐木场工作，爸爸工作的叶坑场有子弟学校，为上学我跟爸爸在叶坑场。爸爸既当爹又当娘，为我洗衣刷鞋；夏天场里给职工的防暑降温冷饮绿豆汤、汽水等，爸爸从来都是让我喝；晚上场里的电灯一亮，爸爸就坐在桌前为我辅导作业，抓我背课文，背乘法口诀表；因出身成分不好我小学入不了红小兵，中学入不了团，爸爸整日陪伴我，开导我；我刚参加工作时，是爸爸为我扛着行李陪我去报到……爸爸为我做的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而我为爸爸做的却少之又少。爸爸喜欢我们回家跟他聊天，我忙工作，大都是爸爸去我家送吃的，坐下没聊两句，看我忙就匆匆走了；爸爸想回江苏老家看看，我也没抽空陪他回去过；爸爸对自己很抠，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我欠生我养我又疼爱的爸爸实在太多太多。我这辈子再没有机会报答，只有抱憾终身。

欠爸爸的只有来生再还。也不知道爸爸愿不愿意来生我还做他的女儿，

遗憾！遗憾我再没有机会报答爸爸的养育之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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