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盘旋在石涛画的枝头

铁缘人

　　我的灵魂盘旋在石涛画的枝头

文/杨俊友

绘画，是石头上开花，枝叶上生情，拿着笔画一根线的舞蹈，毛颖与褚先生做爱的灵魂艺术。艺术家就是一个灵魂的接生婆，印章一盖，见红。一个新的艺术婴儿诞生。

我徜徉在艺术的长河中，活着的滋味，就是收养和欣赏这些古今新生的艺术婴儿，直到人书俱老，枯藤寒鸦。

硬肯抱书墨里痴，不与良宵同梦栖。

画里功夫熟三味，眼不离神心自醉。

古来画师艺奇绝，山水花鸟崇瞳悦。

黎明拖我迎朝阳，观山仰面鹅新诗。

绘画艺术作为艺术品中的贵族，早已被历史所写。我国最早写画史的是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当时具有绘画“百科全书”的性质。绘画作为贵族的雅玩，比书法艺术又难得入门，寒门子弟更少涉及。所以，在各大博物馆收藏绘画比书法更重视。古代书法十个文人九个雅，九个雅人一个绘。中国历史上十个皇帝十个玩书法，绘画者只赵佶千古绝唱。古代十个状元，九个靠书艺才学榜列头甲，画艺卓越确只有唐王维，宋苏东坡，清钱维城较为著名。

因此可见，绘画带有稀缺性，书法艺术带有普便性。当然书法艺术带有稀缺性的也不泛其人，那一定是灵魂之笔。王羲之、怀素、颜真卿、米芾、赵孟頫、傳山、赵铁山凤毛麟角。拍卖市场上，绘画与书法也绝不是在一个级别一锤之音。

书法绘画我没有偏见，像清末民国太谷赵铁山“诗书画印”四绝者到是偏爱。“诗书画”三绝者也十分亲睐。古人讲：曲高和寡。所以，我的灵魂不是在“诗书画”笔架山上观夏云而知雨闲。就是在“诗书画印”的四海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到此境界，需到丹青炉里炼个十年八年，才能炉火纯青。

画，是艺术家激情的一种分泌物，就像杜鹃啼血。

2014年开始研究赵铁山书画艺术，并筹建博物馆。以全身关注书画以来，跑遍全国省级以上博物馆、艺术馆，纪念馆100多所次。一件一件的神品跳入我的眼中，先是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后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之后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皇皇巨制入眼。续而参观故宫博物院“松下风雅”展，人物画的天花板。辽宁博物馆“唐宋八大家”，专题之独。上海博物馆的“丹青宝筏”董其昌之真伪。东京博物馆中国画专题。八大山人、吴昌硕、徐悲鸿、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赵铁山，等等澄怀卧游咫尺江山，当万里之趣。 数十万书画国宝从眼中流过，一道壮丽的艺术山河从此注入胸中。

轶闻趣事，也成为我的文化版。2018年在国家博物馆参观石涛画，反复参观六七次，在一幅山水画的山头上，硬是看出一个“僧人头像”。山水出神笔，奇妙无穷。我分享给参观者，一个女士看后兴奋不已，举于朝拜，激动的差一点喊起来。惹的一群人围观，似乎发现新大陆。我也为之兴奋，众人目光盯着我，好像我是石涛似的。

明代诗人李日华说：古人于一滴墨水中，吐尽天地山川之变。

在山西博物馆参观明代云南僧人画家担当书画展，也是反复参观四五次，在一幅画中担当有一句诗：“谁能画里识懂狐。”引起我的兴趣，一直逐磨是什么意思。连看了四次，最后惊奇的发现，在画中高士的头里有画中画。正面看是一只狐狸头，侧面看是高士像。一下颠覆我的思维，神笔出奇招，二维开双面。我兴奋的差一点手舞足蹈起来，分享给博物馆的小王，回来后写了一篇文章。也是首次发现我国明代画家在用“蒙太奇”手法绘画，要比蒙太奇传世早200多年。这次发现无疑对绘画史是一个重大贡献，对研究绘画史有重要的历史意义。我把他命名为“二相图”，蒙太奇也只是用此艺术手法，理论化了。

2021年在安徽黄山谭度村参观黄宾虹纪念馆，推磨似的转了七八圈，我的灵魂密友长伟说：“你转来转去的一直转，是磨豆腐呢？”我笑而不语。我走进黄宾虹的院子，先看他的画，参观他的卧室，再到书房仔细看画，最后转他院子里的犄角旮旯，来回转了七八圈。在一棵老藤树傍，突然高山流水遇知音，墙角处“屋漏痕”、“雨淋墙头”像一幅画挂在我眼前，黄宾虹的艺术端倪，豁然开朗，对他的艺术笔法顿时领悟。别人，不知道我在寻找什，感受什么，我寻找的是艺术家的灵魂。后又专程到四川青城山，亲身体验黄宾虹的灵魂开窍之地“青城座雨”的大彻大悟。我对黄宾虹的画才彻底读懂。

林纾说：观天下山水，眼光所射，即当射其幽灵之处。

从此黄宾虹，再不是我心中的那个黑宾虹。

画，就像是艺术家给初恋人写情书，是要把最美的语言，最激动的心情，最细腻的感情写出来。

在绘画历史的长廊中，我就是一根松枝，烧成烟，制成墨，涂在绘画中，默默的与人感受艺术的魅力。

2024年11月27日，早晨五点起床，乘飞机直达上海。然后，直奔上海博物馆东馆，一直到晚上六点博物馆清场，吃完饭回到酒店已夜晚九点，一天14个小时。中午一瓶矿泉水，一个太谷饼打发空怀虚谷的肚子。

上海博物馆东馆开馆首展，策展的中国绘画史展览，吸引我从山西来参观。因为，上博展览有实力，而且规模宏大，也系统。这是吸引我的主要原因，历次大展都要参观。

这次展览，又是从唐宋元明清民国到现代，系统的展览。

十一点进入展览大厅，一颗急迫的心才算落地。人挤的满满的，每一幅画前都排队。我按布展顺序开始参观，首先是五代徐熙的《雪竹图》占了榜眼。眼前，一纸悠悠岁月，满面风尘苍古。白雪拓冬意，竹节傲九州。一股排山倒海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到：

纸历千年尘桑田，虫屎化石可换钱。

竹挂落雪惹梅恼，从此梅花恋冬俏。

在徐熙《雪竹》前，我爬下一点一点观察：

一节一节复一节，光明磊落比贤节。

雪燃枝头莹火飞，狗石披羊空吼月。

枯枝膑骨写竹法，隔岸观火星点腊。

虚实空无全是计，庞涓束手求王维。

《雪竹》经一千多年的苍茫岁月，尘埃虫液蝇屎与烟火气淹没了他曾经的光辉，一脸苍古灰茫的老气扑面而来。上面手印一枚一枚的拓着年轮，记录着日月交替，一年四季变换留下的岁月痕迹。画上的气息还余留着皇帝的檀香，文人墨客的指味，也有藏者鉴赏时留下的笑容余辉。我看着《雪竹》，都能感觉到鉴赏者赞不绝口的评价，一波又一波的冲向我的耳边。我是幸运者，能在千年古物前赏古悦今，真是一本万利。

徐候有诗不肯吐，雪竹画成无声诗。

　　接下来的是唐佚名《望贤迎驾图》

这幅画构图复杂，我爬下去一点一点的看：

龙爪虎枝鹿腿松，河驾百官各恭迎。

卧松枯枝尽苍茫，妇幼犬串锦繁华。

此幅是人物画的精品，因为是佚名，只好过而不入。

　　在 唐孙位《高逸图》前，我是第二次欣赏。但还是让我仰慕很久，竹林七贤虽只四仙，孙位的高妙手法把人物画的神态自若，气定神闲。画面上：

山涛开胸卧童子，王戎丑石半披衣。

刘怜吐酒侍石下，阮籍举扇将风移。

两边旨树景堂设，丑石二峰隔四贤。

仆人四童各有侍，闲诗只恐高逸题。

山涛开胸披衣半卧，双手抱膝，目光平势前方，心静如松，童子持茶待饮。

王戎手持竹杖，一手搭臂，目光凝注。傍边侍童待奉。

刘怜扭头呕吐，侍童端盆侍候。目不留世。

阮籍回头转世，举扇驱妖，书童一傍奉侍。

这幅画刻在我脑子里，如同画上的印章，唇齿相依。人物画贵在眼神，每一个人物都透出高雅的气质，胸中蓄有江山，眼中只游闲云野鹤，四贤都带一股仙气。

徐渭说：莫把丹青等闲看，无声诗里颂千秋。

　　董源《夏山待渡图》 这幅画沉睡了一千多年，混穆苍古，我还是挤来挤去反复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扒开画的层次看。那山：

四云尾峰云团丘，起伏如意夾云头。

水穿群山连长浪，角下写水二分流。

二角写树中峰裁，牛马亭桥高士回。

夏山漠漠百里景，寿岩山水拓遗风。

前有远山供鸟颠，二河载舟空闲锦。

织纺辫山一丛叠，舟过丘陵牛放餐。

中有幽亭企鹅峰，马放南山帖远青。

云深锁峰波浪滚，馍头花卷蒸底岸。

角上游人入渡口，夏山待渡仿高僧。

在他的历史气息中，还是感受到了艺术的趣味。只咫当需论万里。正如德国女艺术家柯勒惠支所说：“我要把人类无穷无尽，目前像一座大山压顶似的苦难倾诉出来。”

　　从唐代出来，到北宋 赵佶 《柳鸦芦雁图》前，本应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确：

枯树柳枝栖四鸦，麦草四丛应苍茫。

四尾芦竹鞭大雁，水中石草饮凄凉。

竹节断枝夹槡树，中间留白空天涯。

赵佶江山笔下铸，书画留名比命长。

此时此刻我是百感交集，画中的树就是宋徽宗的写照。一株已摇摇枯萎破败空朽的腐龙，一树柳条光秃秃的凌风欲折。四只寒鸦，三只芦雁，七根竹尽三折。笔笔寒萧冬，一纸皇家泪。枯柳难言语，乌鸦空啼悲。头雁问苍天，何时征途归。竹节已失去，江山何安在？

我看着这幅枯柳寒枝，乌鸦悲鸿，失去的名（竹）节。宋徽宗是要把压在心中的那座江山喷发出来，用春天的柳发泻，用南飞的大雁倾诉，用山间的竹笋破言。我在这位昔日的皇帝面前不屑一顾，确要在他的画前痛哭流涕。早知你的艺术能流芳百世，何必要耽误江山呢？清人孙承泽、梁清标也在那泪流满面，我扶起他俩向元朝的国度走来。

罗马诗人贺拉斯说，画家在画室的门上应该大书:“室内有一双眼睛，为不幸的人洒同情之泪。”

　　在元钱选《浮山居图》前，我是疑惑不解，这是一幅青绿“断头山水画”，结构大胆奇特，如古罗马的“庞贝古城”，作者所绘吴兴浮玉山景，画整为零，意境相连，景色相扶，气脉相通。我在这幅画前徘徊了很久，钱选为什么要画一幅“断头山水画”呢？人家画的江山连绵不绝，峰中插峰。钱选确孤峰一脉，着实意境莫测。浯溪渡口到有此意境，不差几豪。我看着这幅青绿山水感觉：

狗山吠天河，跪狮拜月老。

乌龟驮松樟，高隐居狮怀。

石推枯笔擦，树点米绿叶。

米点嫩草枝，留白写水涛。

钱选山水与赵孟頫《鹊华秋实图》有孤绝之妙。

苏轼诗曰：

指点先凭采药翁，丹青化出大槐宫。

眼明小阁浮烟翠，齿冷新诗嚼雪风。

二华行看雄陕右，九仙今已压京东。

此生的有寻山处，已觉温台落手中。

　　到元首先寻的赵孟頫，赵佶是赵孟頫的族叔祖。赵孟頫作为北宋的贵族遗士，他和赵佶有族祖关系。他入元朝为官，后人有逅病，我且不说。在他的《兰石图》前，想找找答案。赵孟頫的书法如他在元朝为官，没有气节。所以，书之没有骨力。赵孟頫画一幅《双松平远图》自题道：“仆自幼小学书之余，时时戏弄小笔，然于山水独不能工。盖自唐以来如王右丞、大小李将军、郑广文法公奇绝之迹，不能一二见，至五代荆关董范辈出，皆与近世笔意辽绝。仆所作虽未敢与古人笔，然近世画手则自谓少异耳。因野云求画，故书其末。”这是写给元代诗人廉野云画的题跋，赵孟頫很谦虚。

这幅《兰石图》到是他提出书法理论的一个蓝本：

“石如飞白技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

若也有人能绘此，应知书画本来同。”

赵孟頫也是诗书画三绝，有皇家血统，但与傳山、八大山人相比，总气节不如。

　　遇倪瓒一下又兴奋不已，我在研究赵铁山与倪瓒时，早已熟悉。赵铁山的工笔画，与倪瓒的画有“绝尘凌波，消疏孤远”之妙。 倪瓒的《六君子图》，是一幅灵魂之作。立意深刻，意境绝妙。我充分体会到：

六君子图杆直立，树写淡墨分五色。

远山只写一角意，近坡应对锁水栖。

消蔬淡远有意境，笔裂干枯净味穷。

元倪工笔诗更优，铁山依伯两相随。

倪云林说自己的画“逸笔草草”“聊写胸中逸气”。《六君子图》“简极生神”

的妙处。“萧疏而不凋残，旷淡而有实际”。清代钱杜说：“云林惜墨如金，盖用笔轻松，润笔少，以皱擦胜渲染耳。”

一连在上博呆了四天，当我第七次返回来再看《雪竹》时，雪竹还是千年不衰，傲立雪中。我的腰确直不起来了，仿佛感觉断成两截，我用手卡住，半天不能动。下意识的在四周找个休息的地方，然后，猫着腰到附近的凳子上休息下来。用手按摩着，半个小时后才又起身又参观。但腰已经不属于我的了。四天四十多个小时，一直爬下站起的重复，还真有些机器过乏的味道。回酒店的路上买了一盒止痛膏，晚上又在热水器下烫了十分钟，睡觉前帖上止痛膏，还好没残废，第二天又继续参观。

我是亲身经历过几十条书画艺术的长河，才找到艺术的源头和他们的血脉传承。又在艺术的长河中，分辨出他们的支流。真正的艺术，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差别之分。

四天四十个小时奔波在博物馆，在唐宋元画前反复观察，笔记，品赏。不是我在看画，是画中的人和景在拓印我的灵魂。那画上的气息，就像是母亲的胞衣，会孕育出一个新的艺术灵魂。我将会在艺术的长河中，沉淀出一条新的河床，任山水汇聚，任艺术岁月流淌！

2024年12月13日写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