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中篇小说《旺财》连载之七</p> <p class="ql-block"> 朱圣斌</p> <p class="ql-block"> 旺财用锹把背着一篮子藕,慢慢地往家走。</p><p class="ql-block"> 他回头望了望,虽然才下午两三点钟,但刚才还热闹非凡、人山人海,到处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挖藕的罗家大湖,现在已经剩不下几个人了,俗话说“叫花子都有三天年”,大家都赶回去团年了。</p><p class="ql-block"> 他之所以今天才下湖挖藕,是因为昨天队里这两天才暗地里放松了一下,可以上工,也可以不上工。上面一直强调“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尽管队里已经没什么要紧的活可干了,但就是不能放假,要一直干到腊月廿九。</p><p class="ql-block"> 挑堤回来后,他在腊月二十六、二十七连抠了两天的棉花果子,二十八里,他就没上工了。借隔壁邻居的光,跟他们合伙打了点豆腐、摊了点豆饼、推了点沉浆。这些都是一个人干不了的活,‘粑粑好吃磨难挨’,必须一个人推磨,一个人喂磨,才能把黄豆、绿豆、糯米磨成浆,然后加工成豆腐、豆饼、沉浆。而且就他一个人分的那点黄豆、绿豆也打不成豆腐、摊不成豆饼,只能跟人家合伙。</p> <p class="ql-block"> 藕如果只是当菜吃,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因为藕除了炒的吃之外,是需要油荤来辅佐的,最好是烘烂藕吃,可他家又没杀年猪,烘不成烂藕。他之所以还是要挖点藕,是为明年粮食不够吃而准备一点“瓜菜代”,可以烘藕饭,也可以做藕粑粑吃。</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天已快黑了。他把大门关上,将吊在梁上的帽子灯放下来、点亮,再扯上去,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这种灯他平时是不点的,只在春节这个重大节日他才点。</p><p class="ql-block"> 他坐下歇了歇,才感觉又干又冷又饿。他走到饭桌前,从蔑壳子的热水瓶里倒了一小搪瓷缸子水,吹了吹喝了一小口,觉得还是有点烫嘴,就凉在一边。他又拿来盆子,把剩下的开水全倒进去,掺了点冷水,从上到下,洗了洗、抹了抹,换上干净的内衣、棉袄、棉裤以及袜子和翁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做完这一切,旺财开始准备团年饭。他把队里昨天刚分的斤把肉(本来每个人只有四两肉,考虑他是一个人,给多分了些)拿出来洗干净,切成两段。把缸灶子点燃,架上几根小木柴,往锅里加上水,将肉放进去,点上几滴烧酒,放上两小勺盐,再掰几块桂皮、放上几粒大料,盖上锅盖开始紧肉。</p><p class="ql-block"> 趁紧肉的间隙,他将刚挖回来的藕,赶粗的挑了一节,同一个大白萝卜一起洗净、刨皮、切成片。然后,他又开始择葱、蒜,并把昨天买的几斤鲫嘎子鱼,拿出一碗来。</p><p class="ql-block"> 待将这些菜准备好了,他赶紧揭开锅盖,拿筷子戳了戳锅里的肉,觉得还戳不动,又把锅盖盖上,把灶里的火拨得再旺一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他从房里拿出一包圆球的烟来,坐在灶前,仔细地、耐心地揭开烟盒口的封口纸——男伢子们最喜欢他抽烟留下的烟盒,簇新、完整,拿去折撇撇,别提有多好!然后,他轻轻地抽出一支来叼在嘴上,用火钳在灶堂里夹出一块炭火来,将烟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并‘咝’地一声深深地吸了进去。抽完烟,他再揭开锅盖,用筷子戳一戳肉,觉得差不多了,就连汤带肉一起倒在了一个钵子里,用一个木头盖子盖上。</p><p class="ql-block"> 随后,他煎了一盘鲫嘎子鱼和一盘豆腐,炒了一盘滑藕片,又开始炒萝卜片,并将刚才紧肉的汤全都倒了进去。萝卜煮熟后,他盛了一盘,剩下的盛到另一个碗里,把刚才紧好的肉拿出一段来,切成了不薄不厚的肉片,大约十大几片,都整齐地码在那盘萝卜上。这一顿团年饭的两荤两素的菜就做好了。</p><p class="ql-block"> 他又赶紧洗锅、淘了斤把米,把饭焖上。他想着,今天这顿是团年饭,祖宗们都要回来团年,得让祖宗们吃点干饭。再说自己已经吃了一年的半干半稀的饭了,今天也得犒劳犒劳自己,所以,他今天特地焖了一斤多米的干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他来到桌边,将刚才顾不上喝、已经凉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拉开桌子,端上四盘菜,放上八个酒杯、八个碗、八双筷子、八个茶杯,再在桌子的四方各摆上两把椅子。再转到房屋里,从床底下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布包袱来,在一叠叠码放整齐的黄纸中,拿出一叠来。走到堂屋时,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已经栓好的大门,当他确认大门已经关好后,才走到饭桌边,将纸放在了饭桌边的椅子上。</p><p class="ql-block"> 他知道这是搞封建迷信。去年,地主成分的李茂堂,他住在邻队的一个长辈去世了,他提着两捆黄纸,趁半夜夜深人静,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前去吊唁。他不敢走大路,走的是田间小道,结果还是被大队晚上巡逻的民兵发现了。结果夜里就被关进大队学校的教室里,喂了半夜的蚊子。第二天,大队就在四小队的牛屋里,召开了全大队的社员大会,对他进行批斗。</p><p class="ql-block"> 两个民兵,将李老头子架着飞机拉到全体社员的前面,将那两捆黄纸挂在李老头子的脖子上,头上带着高帽子,帽子上写着“牛鬼蛇神”四个大字,还用一根小指粗细的麻绳,将他一个膀子在前、一个膀子在后,通过肩膀狠狠地连在一起。一边高声叫着李茂堂不老实,搞封建迷信,想搞复辟、反攻倒算,一边把他捆着他两个膀子的绳子拼命往上提,把脑袋往下压,直到把李老头子的一双膀子都快勒得骨折了,疼得他大喊大叫才算完。斗完了,民兵们给他解开绳子,他就瘫倒在地上了,民兵们还不忘在他身上还踏上一只脚......从此,李茂堂的一双膀子留下了终身残疾,也跟包括旺财老头在内的全体社员都留下深深的阴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饭还没有熟,他坐在缸灶子前,把灶里的柴火拨了拨。待到锅里的饭开始轻轻炸响的时候,他忙着把灶里的柴撤出来,把几块大一点的炭火放在一个碳炉子里,再在余下的火上盖上一块薄片子砖。</p><p class="ql-block"> 他抄起一把瓷酒壶,从上席开始,顺时针方向往每个酒杯里倒上一点酒,稍后将每个碗里都盛上点饭,并将筷子平放在碗沿上。随后,他起身拿出一个火钵子,将黄纸放到里面烧起来,然后肃立在桌边,幽幽地说道:</p><p class="ql-block"> “三代公祖,老少亡人,内亲外戚,今天是乙卯年腊月三十,旺财今天准备了我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接恁们回家团年,望恁们吃好喝好,保佑来年旺财跟子孙们无病无灾、平平安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片刻,他筷子放下来,拿来一个瓷茶壶,往每个茶杯里象征性地倒了一点茶说:</p><p class="ql-block"> “请你们喝茶!”</p><p class="ql-block"> 祭祖完毕,他把祭祖的酒倒到一个酒杯里,将饭倒到一个碗里,又找来一个小炖锅,将已经变凉的萝卜肉片都到进去,放到碳炉子上炖起来。还不等开锅,他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肉嚼起来,然后,他开始慢慢喝酒,慢慢吃菜,慢慢守岁...... </p><p class="ql-block"> 直听到外面响起鞭炮声,他晓得该出行了。他踉踉跄跄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到前面院子里噼里啪啦的放起来。放完,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听了听远近不断传来的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如今过年放鞭炮的人家不多了,放鞭炮的多半是有点闲钱的。那些拖伢儿摊的,一年一个超支,是不会买鞭炮的。他光棍一个,一年到头,还能分个四五十块钱的红,花几角钱买挂鞭放放,除除旧岁、驱驱邪恶还是值当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外面的寒气越来越重,他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要下雪了。”他又踉踉跄跄回到屋里关上门,来到饭桌前,晃了晃酒壶,空了,这酒壶可装四、五两酒呢,他咧嘴笑了笑,“我跟祖宗们把酒都喝完了。”除了鱼以外,桌上的其它三个菜都吃得一干二净了。鱼可不能吃,得留个好彩头,年年有鱼(余)嘛!饭却一点没动。</p><p class="ql-block"> 他开始收拾碗筷,一边收拾,一边觉得越来越头重脚轻了,勉强把锅碗瓢盆收拾了一下,就倒到床上呼呼鼾睡起来。</p> <p class="ql-block"> 朱圣斌,湖北公安人。1978年12月入伍,曾任海大警通连文书、排长,政治处干事。1990年转业地方工作,先后任荆州市物资局、商务局人事科长、局纪副书记、局机关纪委书记、副调研员。</p><p class="ql-block"> 编辑制作:曲中华(湿地乌金)</p><p class="ql-block"> 说明:部分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