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计划经济时代,生产队的物质保管员是一个既非“内阁”成员又令人羡慕的职位。葛三,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有幸担任了这一职务,并因此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妻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葛三身材矮小,与水浒中的武大郎相仿,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然而,他那变色龙般泛黄的面容,却在这个特殊年代为他带来了不少好处。葛家村的支书,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除了背部微驼,堪称完美,也是村里劳动妇女的偶像。葛三与支书是本家,但关系并不亲近,因为他是母亲改嫁带到这个村的,随母亲改了葛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葛三本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也不受欢迎。但有一天,支书找到他,说村里认为他是个老实人,决定让他担任仓库保管员。这在当时是个美差,葛三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他诚惶诚恐地接受了。担任保管员一个月后,支书又操心给他介绍了一个妻子,并张罗着将她娶回家。过了大半年,葛三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确实如此。妻子秋英来自邻村,虽不算绝色,但在十里八乡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特别是那双吊梢眉,让人一见难忘。六个月后,他们生下一个男孩,虽然是早产,但因为是男孩,葛三一家非常高兴。孩子的满月酒,也是支书帮忙张罗的,既满意又体面。葛三对支书感激涕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葛三是个讲原则的人,严格遵守财产保管规定,坚守岗位,有时甚至在仓库过夜,这让年轻漂亮的妻子不免有所怨言,但她表示理解。每年大队都会给他发奖状,几年下来,堂屋的一面墙都快贴满了。这是他最骄傲的地方,一有闲暇,他就会在墙前的竹椅上,喝喝茶,哼两句走板的样板戏,心中满是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多年保管员生涯,虽未发大财,但家里不缺吃穿,每年还能给家人添置新衣。特别是爱干净的秋英,有好几套换洗的衣服,是村里唯一一个不生虱子的人,这让支书赞赏有加,葛三也因此感到脸上有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葛三本就心思细腻,在多年的保管员工作中,他的心智和心机更加成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拿捏得恰到好处。一般人来领东西,他总是板着脸,坐在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询问来意。有眼力的人递上一支烟,东西很快就能领到;不懂规矩的人,就得等他高兴了才行。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了这个规矩,到了他那里,都是先递烟,再说明来意。当然,也有不买账的,他也会适当地拿捏一下,以满足自己那颗不太膨胀的内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是大队的支委或村委的同志来,他会早早地离开办公桌,堆起笑脸迎接,同时掏出藏在衣服口袋里的烟,递过去,并迅速划火柴点上,安排来人坐下,他才去找东西。来人的级别不同,他掏出的烟也不同。支书和村长来时,他拿出的是大前门;其他人则是普通品牌。如果是支书来,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每条褶子都会笑开花,支书不仅不要他的烟,有时还会随手扔给他一盒大前门。葛三舍不得抽,天天藏在衣服最深处,专等支书的到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保管员的位置上干了二十年,葛三成了整个公社最资深的保管员,受到过公社奖励三次,还被公社书记和社长接见过,这是他最难忘的时刻。事业上一帆风顺,家庭也和睦。但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生了心病,这心病让他寝食难安,却又无法言说。他的儿子越来越像支书,只是更高大、更威猛、更英俊,也更黑。村里已经有了许多流言蜚语,但他内心抵触,不愿去证实,也害怕去证实。更离奇的是,他异父同母的弟弟也越来越像支书。这让葛三有时感到慌乱,不敢再往下想。有时,他趁着酒劲也会问妻子:小孩子为什么越来越像支书了。妻子回答:不是说谁踩得生就像谁吗?孩子第一个见到的男人就是支书,可能长得就像他了,别瞎想。葛三半信半疑,但又无法证明,只好保持沉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在闷闷不乐中过了几年,在一次年后的家族聚会中,葛三喝了一杯酒后,突然感到右腹一阵剧痛,随后昏厥过去。家族的人急忙将他送进医院,确诊为肝癌晚期,时日无多。在住院期间,支书带领全体支委和村委人员来看望他,希望他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继续工作。此时的葛三已没有了往日的感动,看着支书也没有了往昔的亲切,突然他看到支书变成了黑白无常,一阵惊恐,大叫一声,再次昏厥过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被抢救过来时,已是半夜,病房里灯光昏暗,只有妻子在病床边打瞌睡。他用虚弱的手抓住妻子的手,妻子被惊醒。葛三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孩子是我的吗?妻子泪眼婆娑地说:到这个时候了,纠结这件事还有意义吗?他不是一直叫你爹吗?这还不够吗?葛三听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闭上了他的双眼,眼角的泪水慢慢地流了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葛三走了,村里为他举行了高规格的追悼会,支书高度赞扬了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一生,为村里失去一个优秀的保管员而悲痛万分,并号召全体村民永远记住他。大部分村民都是为了免费的午餐而来,至于支书讲了什么,他们并不关心。但当葛三的儿子代表家属回谢支书时,大伙儿都在想:像,真他妈的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