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双双把歌唱——陕北民歌手“小夫妻组合”之路

女娲抟诗

夫妻双双把歌唱——陕北民歌手“小夫妻组合”之路

之/贺昕

汽车渐渐驶入绥德地界，窗外，透过细若游丝的雨帘，散落在黄土高原褶皱里的窑洞不停地从眼前掠过，深情的无定河唱着欢歌一路相伴，河流两岸，沐浴着雨水的绿野田畴更加青翠欲滴，马匹牛羊悠闲地啃食着青草。

绥德，这块古老而厚重的土地，孕育了极其丰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享有文化部命名的民歌、秧歌、唢呐、石雕和剪纸之乡五项殊荣，是全国文化先进县和中国民间艺术之乡。其中，陕北民歌是绥德的一张响亮的名片，是闪耀在绥德大地上的一颗璀璨明珠；绥德，人杰地灵，群星辈出，涌现出一大批蜚声歌坛的优秀民歌手，新时期以来，优秀民歌手更是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小夫妻组合就是其中的新生派实力唱将。

第一次见到贺艳娜，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使人眼前一亮，翠绿的上衣，白色的短裙，肤如凝脂，眼含秋水，如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如一茎出水的清荷。同行的小拓不由得脱口称赞：“你好漂亮啊！”而杨涛则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个子不高，眼里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是短小精悍的绥德汉子。

谈起夫妻两人相遇结缘的经历，杨涛满含深情，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2005年，15岁的杨涛辍学加入了绥德的一个鼓乐队，走村串巷，在红白喜事的场子里演奏，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补贴家用。在鼓乐队里，杨涛演奏的是架子鼓，每次演奏，杨涛的周围总是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人们对这个稚气未脱的毛头小孩充满好奇，他个头矮小，架子鼓却打得活力四射，激情洋溢。鼓点狂舞，如旋风，如骤雨。杨涛的阳光帅气也吸引了另一位在鼓乐队里演唱的妙龄少女，她就是贺艳娜。那一年，贺艳娜16岁，正在绥德艺校上学，利用业余时间在鼓乐队里唱歌，唱一首仅赚50元，但是对于出身农村，家境并不富裕的她来说，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也许是相似的家庭境遇，也许是贺艳娜甜美的歌声，也许是秀丽温婉的气质，杨涛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小姐姐。以后再有唱歌的机会，杨涛会第一时间推荐贺艳娜，贺艳娜也会推荐杨涛，一来二去，两人的交往多了起来。

在追爱的道路上，杨涛的脚步执着而坚定，为爱而脚底生风，为爱而生出了飞翔的双翼。后来，贺艳娜艺校毕业，在绥德酒场作为雇佣歌手，唱一个月可以赚一千多。在酒场，除了两位歌手外，还需要一位弹琴者伴奏。为了能和贺艳娜在一起，杨涛毅然离开鼓乐队，学会了弹琴。至此，两人形影不离，出双入对，从两小无猜到情窦初开，杨涛几次想要表达爱意，却欲言又止，一颗心像小鹿咚咚乱撞。他是有顾虑的，贺艳娜上过艺校，经过专业的培训，而自己却没有一样能配得上她。有一天，贺艳娜又来到杨涛的出租屋里帮忙做家务，看着她忙里忙外的样子，杨涛终于忍不住说：“人家都说你是我媳妇。”一朵桃红飞上了贺艳娜的脸颊，她低下头说：“我愿意哩。”至此，两个相爱的人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贺艳娜唱歌，杨涛弹琴伴奏，追梦路上，冷暖与共，风雨兼程。

为了在更广阔的天地寻找发展机遇，2007年，杨涛和贺艳娜去了西安，在酒店寻找应聘机会，工作是在饭点时推销榆林老酒，每卖出一瓶酒就免费唱三首民歌。然而，酒店老板看上了贺艳娜的好嗓子，却并不中意杨涛的才艺。可是，再也没有什么阻力能将两颗情比金坚的心分开了，拿杨涛的话说，就是“一把韭菜不零卖”。几经辗转，终于有另一家酒店愿意雇用他们两人，至此，他们总算在西安有了临时的落脚地。

2008年，杨涛和贺艳娜向父母提出了结婚的打算，却遭到了贺艳娜父母的反对。理由很简单，杨涛家境贫寒，当时只能拿出600块钱的彩礼钱；杨涛个头矮小，缺乏使人一见倾心的魅力。无论从哪一方面说，都矮了一截，但是他有一颗金子般赤诚的心，他向岳父母保证，自己会用心呵护艳娜一辈子，会通过努力给她创造幸福的生活。贺艳娜也在父母面前力陈杨涛的好处：头脑灵活，肯吃苦，有上进心。最终，父母被他们的肺腑之言打动了，两人喜结连理。那一年正月，杨涛18岁，贺艳娜19岁。

成功之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婚后，小夫妻又来到西安打拼。回忆起那段窘迫的日子，他们记忆犹新，住的是十几平米的小屋，骑的是二十元钱买来的自行车。贺艳娜说：“进屋就上炕，两个人旋转还会碰着脚后跟，夏天酷热难耐，没有电扇，只能爬上屋顶睡觉。”说起这些困苦的时候，夫妻俩总是面带笑容，时不时会心一笑，我想起录制前，艳娜细心检查丈夫的衣着容貌，我不由得在内心感叹，真正相爱的人，不在海枯石烂的誓言里；不在金玉满堂，宝马香车的富足生活里；不在朝朝暮暮，耳鬓厮磨的相守里。而在于灵魂碰撞时一个会心的微笑，四季冷暖时一个温柔的叮咛，平常日子里的柴米油盐和粗茶淡饭。我好奇地：“你们吵架吗？”杨涛笑着说：“天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我们也吵，但是台下吵台上和，台上还要表现得更加缠绵悱恻，表演完就和好如初了。”贺艳娜满脸幸福地微笑着：“有人曾问我们，你们老了也叫‘小夫妻吗’？我们回答，老了更矮小了，更应该叫‘小夫妻’，我们永远是小夫妻。”是啊，真正相爱的人，不是一辈子不吵架，而是吵了架还能一辈子。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走过风华四季，经历了岁月长河，依旧互相安慰，互相滋润。在酒场唱歌的日子并不轻松，贺艳娜要从晚上六点唱到九点，为了分担妻子的压力，杨涛也帮着唱两首，然而他仅限于两首歌：《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这么好的妹子见不上个面》，那时，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唱歌的潜力。而且酒场的人鱼龙混杂，遇到酒品不好的人刁难时，也只能尽力忍耐。那次不愉快的经历也许是夫妻二人不愿提及的隐痛，我从旁人嘴里听说，曾经有砸了音响，砸了钢琴的事情。累过，痛过，还要整理行囊，继续上路。老天好像故意刁难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正当夫妻俩计划好拜师学艺时，2009年6月，杨涛的父亲查出了胃癌，2010年10月，贺艳娜的父亲又身患肝硬化。他们花光了微薄的积蓄，还欠下了两三万借款。那段时间，他们疲于奔命，生活的重担压迫着稚嫩的双肩，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梦想的航船暂时搁浅，振翅的雄心姑且收敛。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杨涛说：“我俩因为陕北民歌走在了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不断地跌倒与爬起，不断地淘洗与磨砺，使得两颗年轻的心越挫越勇。一次机缘巧合，他们终于实现了华丽转身，又一路高歌猛进，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赢得了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掌声。

2013年7月，经朋友推荐，杨涛和贺艳娜参加了陕西省文华奖艺术大赛。之前，杨涛对自己的唱歌水平并没有多大自信，和贺艳娜一起报名参赛，也只是为了给贺艳娜推波助澜，抽两个号，把较好的那个号给贺艳娜。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杨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那宽广的音线，高亢嘹亮的声音，一下子打动了所有评委，也引起了观众席上一位重量级人物的关注，他就是雒胜军，在歌唱领域里享誉盛名的前辈。

有些人的出现，就像一束光照进了生命里，雒胜军就是杨涛和贺艳娜生命中的那束光，在这束光的烛照下，他们找到了方向和指南，从而发现了万千星火，熠熠星河。杨涛几次找到雒胜军，提出拜师学艺的想法，雒胜军最终被杨涛的诚恳与执着打动了，答应收他们为徒。提起恩师，杨涛眼含热泪：“师父不仅传授我们唱歌技艺，还给予我们生活上的帮助，他招收学生从来不收学费，还提供吃住……”在杨涛和贺艳娜眼里，师父就是父辈，就是值得一生景仰的人物，对师父的大恩大德无法用物质的东西回报，只能用一辈子去偿还。

2015年，杨涛和贺艳娜又登上了浙江卫视《中国梦想秀》的舞台，周立波对他们的演唱大加赞赏，誉他们为“陕北悲情之莺”。当问起“小夫妻组合”的由来时，杨涛显得格外兴奋：“最初是由梁宏达老师提点，梁老师说：‘瞧你们夫妻两人在台上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那相视一笑时心有灵犀的默契，搞一个组合最合适不过了’，这句话给了我们极大的启发。”但究竟给组合起一个什么名字，着实费了一番脑筋。贺艳娜率真地说：“我们俩都没文化，一直到登上《越战越勇》的舞台前十几分钟，在工作人员的一再催促下，才灵机一动，我们是夫妻，而且年龄很小，干脆就叫‘小夫妻组合’。”在舞台上，小夫妻组合是闪闪的发光体，是众星簇拥的一轮明月，现场掌声雷动，喝彩声不绝于耳。现场评委赋予了他们极高的评价，祖海说：“表演得特别到位。”江涛说：“他们的演唱有诗一般的画面和意境。”陈思思说：“小夫妻今天的演唱非常完美。”小夫妻组合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各大卫视综艺节目纷纷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

从最初的唱歌谋生计，到现在放眼世界，小夫妻组合实现了完美蜕变。理想的航船一旦扬帆就要冲风破浪，振翅的雄鹰一旦起飞就要搏击长空，面对鲜花和掌声，他们没有一味地沉浸在荣耀的光环里固步自封，而是奋起直追，向着更高远的目标攀登。2016年8月，他们参加了山西卫视举办的全国首档民歌风情音乐节目《歌从黄河来》，在两千多歌手的角逐中，一路过关斩将冲出重围，成功进入十强。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鲜花和掌声的背后是难以计数的汗水与付出。提起那次比赛，小夫妻感慨万千，那是他们付出最多，也是收获最大的一次比赛，一次次打磨，他们收获了成功，收获了自信，也赢得了评委老师的青睐，龚琳娜对他们宠爱有加，一见面就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朱军说：“他们虽然不是专业的歌者，但是常年的生活积累、领悟，使得他们对歌声的演绎非常完美。”采访现场，小夫妻为我们深情演唱了《走西口》，哀婉动人的歌声，缠绵悱恻的感情，把“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送别场景演绎得淋漓尽致。

　　历史的车轮滚滚驶入二十一世纪，政通人和的繁华盛世，便捷发达的交通工具，日新月异的网络信息，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那难分难舍、刻骨铭心的送别场景已经迷茫在岁月的风沙中。远去了赶牲灵的叮当铃声，远去了走西口的寂寞旅程，远去了长亭古道，马蹄声声……幸运的是，陕北大地上涌现出一大批像小夫妻组合一样的民歌手，他们用动人的歌声唤回日渐远去的经典画面，用传承的薪火激活陕北高原的灵魂，用充沛的感情给故土山水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让我们得以重温经典，感受昔日岁月的温度。

最后，杨涛和贺艳娜带我们来到绥德四十里铺的麻地沟村，这里是杨涛的家乡，大约半小时的车程。进入四十里铺，就进入了一个气势恢宏的石雕世界，道路两旁是琳琅满目的石雕作坊，无数只雄踞的石狮汇聚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吸引着途经此地的过客。这些大大小小的石狮表情各异，情感丰富，它们或仰天长啸，或怒目而视，或喜眉笑眼，或俏皮可爱，俨然是一个和和美美的大同世界，在这样的环境里生长，谁能不沾染几分艺术的气息呢？

杨涛的家在高高的山峁上，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像一条纤细的丝带缠绕在山腰，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上山还能勉强稳得住心神，下山则心跳不止，生怕摩托车失控连翻几个筋斗滚下山去。在大山温暖的臂弯里，三孔石窑静静地伫立，窑洞的主人已经搬到城里居住，几株枣树繁衍出团团绿荫忠实地护卫着这个农家小院，大门外的石碾石磨似乎在回忆，回忆那个小小少年曾经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他曾在这院落里帮助母亲打理家务，他曾追赶着牛羊游走在故乡的山峁，他曾往返于山下的校园，接受书香的熏染，他曾怀揣着美好的梦想，远走他乡。

故乡是一本古老的大书，一部不朽的大自然的经典，他曾经仰面躺在山的怀抱里，贪婪地阅读，读着山的厚重，读着云的洁白，读着土地缺水的饥渴，终于读懂了这部书的灵魂——就是那拦羊嗓子回牛声吼出的一声声信天游，它们游走在山川沟壑，天马行空，信天而游。黄土高坡上刮过的大风是跳动的音符，山峦沟壑的纹理是跌宕起伏的旋律，风与树的私语是优美的和声……

这部书里汹涌澎湃的内容与情思已经渗入了杨涛的血液与灵魂，成为他日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

杨涛说，不管走多远，每年都要回家看看。看着父老乡亲热忱亲切的笑脸，听他们一声声呼唤着乳名，喝一口故乡的山泉水，就感觉如沐春风。他不忘父亲的教诲：要饮水思源，回报故土。每年，杨涛都要回乡去看望幸福院的老人，给他们送上温暖。他更不忘师父的谆谆教导：要心系黄土，情牵百姓。每年都要下乡义演，让老百姓近距离地感受走出家乡的骄子，如何唱出黄土高原的灵魂。杨涛无限深情地说：“民歌滋养了我的生命，带我走进了音乐的神奇国度，让我遇到了一生的红颜知己，收获了欢乐与成功，我要用一生去回馈它。”

如今，许多像小夫妻组合一样的民歌手薪火相传，高举传承陕北民歌的大旗，用赤子之心回报故土，陕北民歌必将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