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 南市传奇（七十八）

沧海默风

长篇小说 · 南市传奇

（沧海默风）

‍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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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路上多行善

‍天地中间是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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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昊德说“干爹，不能让尼了破费，我出去买吧！”

我说“别介，今天我高兴，我还得好好谢谢狗爷呢！”

毛狗子说“高爷，尼了可别耨（读音Nou，三声）我了，尼了才是爷呢！”

耨是天津方言，就是取笑、开涮的意思。

见毛狗子出去买吃喝，汪昊德说“干爹，往后尼了可不能再花钱了。尼了的钱留着，我多干点活儿钱就出来了。虽说尼了不是我亲爹，尼了别忘了，干爹也是爹，我这当儿子的不能让老爹花钱。”

我说“昊德呀，我这不是有钱嘛！老话说了，有钱不花，死了白搭。钱花出去了那才是钱，钱不花出去，那就嘛也不是！”

汪昊德说“话是这么说，理儿也是这么个理儿。尼了这是心疼我，我都明白。可是老话儿还说了，没有狠心的爹娘，只有不孝的子孙。干爹尼了不是那狠心的爹娘，可尼了也不能让我当那不孝的子孙呀！”

我一听，这孩子讲理还挺到位，我就笑着说“好好好！今天我不是刚到南市嘛，心里高兴。再一说了，毛狗子拉着车，从河东到南市，那也不是近道儿，我不得犒劳犒劳狗子？别让狗子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不懂事儿！”

南市这地界买东西方便，话还没说完呢，毛狗子就回来了。进屋把吃的喝的往桌子上一放，神秘的说“高爷，尼了猜猜我在外头看见嘛了？”

汪昊德说“兄弟，这玩意儿没法猜。你看见嘛了我们上哪儿知道去！”

毛狗子说“我刚才路过上权仙电影院，看见路边儿围了老么大一群人，我凑过去一看，诶，高爷，尼了猜我看见嘛了？”

汪浩德说“又来了！看见嘛了就直说，别绕圈子。你到底看见嘛了？”

毛狗子说“一个老头儿，带着个大闺女儿，说是从乡下过来的，活不下去了，要给闺女找个好人家。嘛叫给闺女找个好人家？那不就是要卖闺女吗？南市这地界，旮旯胡同里全都是窑子。大闺女儿长得还挺俊的，这要是叫老鸨子、大茶壶碰见买走了。大闺女儿这辈子不就毁了吗？唉！可惜了儿的！”

汪浩德说“这年月儿卖儿卖女的有的是，卖了换俩钱儿，总比让孩子跟着自己饿死好。”

毛狗子说“谁说不是呢！我是没钱，只能是干看着。”

汪昊德说“有钱你能干嘛？还想娶回家去当媳妇儿啊？”

毛狗子说“一个臭拉胶皮的，我哪儿敢做这个梦啊？自己能吃饱饭就得了。再添一口人，我俩都得饿死！”

我叹了一口气说“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谁也没见过老天爷帮助过穷人。但凡有一点儿可能，哪个爹妈愿意卖亲生儿女呀？”

毛狗子说“谁说不是呢？那老头手里还拿着个鉄家伙，说不清是嘛玩意儿。老头儿说是老辈子留下来的，哪位爷要是喜欢，赏俩饭钱儿这玩意儿就归他了。”

我听了心里一动，问毛狗子“老头拿的是嘛玩意儿？”

毛狗子说“没见过！看着像是个铜的铁的玩意儿。可能是年头儿太长了，都长了绿醭儿了。”

我问毛狗子“上权仙电影院离咱这儿多远？”

毛狗子说“不远，出胡同口往右拐，两步路。”

我说“走，带我看看去！”

毛狗子说“行！”

汪昊德说“走！我也看看去！”

我和汪昊德、毛狗子出了鸿裕西里往右拐，离老远就看见上权仙电影院那儿围着不少人。天津卫的穷人好看个热闹，天津卫讲话了，这叫“好（读音：Hao号）戏儿”，那意思就是跟看戏似的。没钱看电影、看戏，那就看个热闹吧。所以路上有嘛新鲜事、热闹事都有人围观。

毛狗子指着那群人说“高爷，就那儿！”

到了人群跟前儿，毛狗子嘴里说着“借光！借光！”用手分开人群，我和汪昊德挤到了前边儿。就见一个老人坐在马路边儿上，身边一个大闺女儿头上插着几根草，这叫草标，这是卖孩子的标记。

说是老头儿，实际年纪也就是五十多岁。穷人，吃了上顿没下顿，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常年风吹日晒，满脸的褶子如沟壑纵横，黑黢黢的脸上胡子拉碴的，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老人的手里拿着一个长满铜锈的物件，两眼呆滞无光，等着有那好心的买主问价儿。

我走过去蹲到了老人的跟前儿说“老兄弟，打哪儿来的呀？你这卖闺女、卖东西，你打算要多钱呀？”

看到有人问价儿了，人群中有些骚动。老人抬眼看着我说“这位爷，活不下去了，只想着给闺女找个能有口饭吃的地界，不知道该要多钱，爷您看着给吧！”

这话说的我心口窝里一紧，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高剑。一阵心酸涌上来，两眼已经冒出了泪花。

我对老人说“老兄弟，你手里拿的是嘛玩意儿？”

老人说“我也不认识这东西是嘛玩意儿，是老辈儿传下来的，一直在家里扔着。乡下日子不好过，借了不少债得还，我们爷儿俩逃荒要饭来到天津卫，想着有好心人把丫头收留了，给口饭吃让她活下来。您看我手上这玩意儿，家里就这么个物件儿，因为是上辈子传下来的，我就带出来了。爷您要是认识这东西，看看能不能留下？”

我说“我先看看你这是嘛玩意儿吧！”

我从老人手里接过了这件铜器仔细的揣摩着。这是一件古老的青铜器，外形酷似秦王鼎，好像是酒爵、酒觞一类的酒具，但是在我的文物古董生涯中还是首次见到。

这件东西铸造工艺非常考究，从这件酒具的材质、造型、工艺上看，这应该是先秦时代的东西。

这件酒具精湛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酒具四面是一条龙的龙身，每一片龙鳞的大小形状几乎分毫不差，酒樽的底部四柱是四只龙爪，上部的龙头张开大口回头微笑着，两只龙睛也是眯着双眼笑意盎然，两条龙须围着龙口绕成一圈儿，这是一条从没见过的笑龙！

翻转看酒具的樽底，两行细密的小篆豁然在目：齐王笑龙樽，四海入胸怀。

这是齐国国君的皇家酒具！

看着手中的这只笑龙酒樽，我感觉到了内心中的震撼！我又想到了秦始皇仿造的青铜大禹九鼎，虽然是仿造的，但是从材质的提升、工艺的精湛、外形的精美、铸造的细腻来看，是不是就是这名设计铸造齐王笑龙樽的匠人所为呢？

我问面前这个卖闺女的老人“你吃饭了吗？”

老人有气无力的回答“已经三顿没吃了。”

我同情的说道“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呀！”

老人说“在家也不好呀！这位爷，您把闺女和这玩意儿都留下吧，您这就是积德行善了！”

我说“先不说这些，我先带你去吃顿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和孩子都饿了三顿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我和汪昊德、毛狗子带着这爷儿俩去吃“折箩”。“折箩”是饭店的剩饭剩菜。能到饭店吃饭的，那都是有钱的主儿。尤其是一些大老板，请客吃饭都要面子，剩下的饭菜扔在饭店就走了。

这些剩饭剩菜、鸡鸭鱼肉、蔬果海鲜都是新鲜的，没吃两口就扔了，太可惜了。于是饭店把这些比较好的剩饭剩菜都混合到一起，天津人管这种剩饭剩菜叫“折箩”。有小贩子就把“折箩”买走了，到市场上很便宜的卖给穷人。

我们带着老头和他的闺女。到“三不管儿”一个专卖“折箩”的小摊儿那儿，给这爷俩每人买了一碗“折箩”。这爷俩也没客气。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啦。老头吃得快，碗里一个饭粒儿、一个菜渣都没剩。

吃完了，老头嘴里紧着感谢说“谢谢你们几位爷了！一辈子了，逢年过节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呀！又是菜又是饭，还有那么多肉呢！谢谢几位爷了！”

我问老头儿“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老头说“爷！您真是活菩萨呀！真还没吃饱呢！”

我说“饿了三顿了，别吃太饱了，容易把胃撑坏了。咱先到外边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你这事儿先谈一谈。谈完了事儿，你也消化消化，回头再来吃饭。”

老头儿说。“爷，我听您的。”

我们仨人领着老头和他闺女，出了“三不管儿”，找了个没人的背静地方就地儿坐下了。

我对老头儿说“你这闺女今年多大了？”

老头儿说“今年虚岁二十了。”

我看了看闺女说“这闺女能有二十吗？”

老头说“爷，家穷吃不饱饭，闺女没长开呀！看着小，已经是二十虚岁了。”

我说“孩子养这么大了，你能舍得吗？”

老头儿说“爹亲娘养的，自己的亲骨肉，谁能舍得呀？可要是让孩子跟着自己，缺吃少喝的，说不定哪天就叫阎王爷收走了。

我跟闺女说了，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他也得嫁人离开我。要是能找个好人家，别管是嫁出去呀还是怎么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呀！

人到了这个地步，就得往开处想，我把话都跟闺女说明白了。我看你们三位爷也都不像坏人，都是菩萨心肠。三位爷真要能收下他。我这丫头也算是到了洞天福地了。”

我说“你把孩子养这么大了也不容易，往后过日子就剩你自己了。柴米油盐也都离不了钱。闺女我们领走了，总得给你留点活命钱吧？你要个价儿吧。”

老头儿说“爷，不敢多想，您替我把账还了吧。”

我说“你欠了多少账了？”

老头儿说“这十几年了，东挪西借的，欠了人家五块现大洋一直还不起。”

我说“五块现大洋我替你还债，再给你五块现大洋你留着过日子。”

老头没想到，他要五块现大洋，我竟然给了十块！老头说“爷！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我给您磕一个吧！”

老头儿说着就跪下了，就要给我磕头。我急忙把老头扶起来说“千万别这样，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就只当是把姑娘嫁出去了。我不会亏待他的，就当我养了个闺女吧！那么老弟，你这个家传的玩意儿准备卖多少钱呢？”

老头儿说“爷，不瞒您说，这是个嘛玩意儿我都不知道，爷您就看着赏吧，给多给少我都不争竞。”

我说“东西我可以买，但是你得跟我说个实话，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要不然我真不敢买。”

老头说。“爷，我说的都是实话，这玩意儿真是家传的。”

我说“那老弟你老实告诉我，你家祖上都是干什么的？”

老头说“不瞒您说，听我爹活着的时候告诉我，我爷爷当年是个摸金校尉，饶世界偷坟掘墓。有一次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估计也是死在外头了。

这个东西就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得着的。我爹活着的时候，把这玩意儿留给了我。虽说这玩意儿当不了吃，当不了喝，可看着这玩意儿多少是个念想。现在顾不得了，也把它卖了吧。活命要紧呢！”

我想了想说“老弟，我也不是阔家富户有钱的人。就是想多给你几个，我现在也拿不出来。这样吧，这个玩意儿我留下了。我再给你十块大洋。

闺女在我的身边儿，我把他当亲闺女对待。以后日子过好了，我让他回去看你。再给你捎点儿钱过去。”

老头儿说“我的先人祖宗呀！我这不是做梦吧？二十块现大洋啊！我能买块地呢！”

我这个举动把汪浩德和毛狗子都吓住了。汪浩德说“干爹，尼了这是干嘛啊？十块钱买个大闺女？十块钱买了这么一个破玩意儿？尼了这是怎么的了？”

毛狗子说“高爷，尼了这是有钱没地方花呀？一出手就是二十块现大洋？尼了可得想好了，钱在手上是尼了自己的，钱一出手可就不是尼了的了！”

老头儿一看汪昊德和毛狗子出面拦着，不知道该说嘛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看老头儿急得那样儿，我对汪昊德和毛狗子说“别着急，听我说。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今天干的事，是在救人呢！老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帮别人就是帮自己。

钱我出，人还得在咱家住着。老天爷在上，看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天下边儿是嘛？是良心。人们不是常说嘛，天地良心，天地良心，行善积德，不能光用嘴说，咱得真去做。

走吧，你们俩带着这爷儿俩再去吃碗饭，我回去给这个老弟拿钱去，马上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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