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段时间，啥也不干，就钻暗房放照片了。整天埋在黑龙江那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不知不觉想起了我们的老班长……</p><p class="ql-block">我说过不知道多少回，如果没有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我们早就死在黑龙江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刚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独立二团一营四连时，我们班长叫张宝德，当地一老农，穿一身破的黑棉袄，没扣，扎根草绳了事。旱烟杆不离嘴。张口只见仅剩一颗焦黄发黑的上门牙，说话喷出一股烟焦和劣等酒的混和味儿，刺鼻。</p><p class="ql-block">他任命我为副班长，和我结成了一帮一，一对红。每天晚饭后，他都会打着酒嗝，来到我们知青屋里找我谈心。他说他是十万官兵开垦北大荒时来到这里的，参加过抗美援朝，是名重机枪手。“我还拍过电影《黑山阻击战》呢，演的就是重机枪手！”。他十分自豪地深深吸了一口旱烟，我赶忙屏住呼吸，只见他一张口，浓浓的烟雾从他那仅剩一颗上门牙的黑洞里喷出……</p><p class="ql-block">后来连长告诉我，他是辽沈战役中集体被俘的国民党部队，还是个上海人。可我怎么都无法从他身上想像出哪怕一丁点儿上海的腔调。</p><p class="ql-block">那一天晚上，他照例晚饭后来到我们班，在我的炕沿上坐下后，望了望我炕上脚后的那个窗户档上摆放着的牙杯和牙具，问道：“那牙具是你的吗？”我说：“是”。他拔出腰间插着的旱烟杆，慢条斯理地从挂着的满是油腻的荷包里夹出烟丝，塞进烟锅里，用黑黑的大母指甲按实后，掏出火柴点上……“小王啊，我有个想法，你带个头，向全班宣布，从明天开始不刷牙，跟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决裂。我马上介绍你入党！”我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p><p class="ql-block">他见我犹豫不决，语重心长地说：“想当年我们十万官兵来到这里，当地老乡人少，见到我们很害怕。上级命令我们必须跟当地老乡打成一片，要像一家人一样。我们就天天开会，访贫问苦，到老乡家走访。后来决定，首先从生活上向老乡看齐，老乡穿啥、用啥，我们就穿啥、用啥。老乡不穿不用的，我们也不穿不用。首先把军装军裤都染成黑色，再把牙膏、牙刷、肥皂、雪花膏都扔了……一年后，我们个个都成了地道的农民。我还娶了个当地的婆娘！”我心想，打死我恐怕也做不到的。</p><p class="ql-block">没想到过了几天，突然传来老班长走了，卒死，不知道什么病。当地老乡从不上医院看病，哪儿不舒服了就向我们知青讨止痛药。他们不能配，我们知青才可以配，也不限量，一百、二百粒地配止痛片来送给他们。</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寒冬，我带领全班战士为班长下葬，我领头抬着门板上草席裹着的班长尸体来到乱坟岗，坑早已挖好，我们把门板刚放下去，只听到哭天抢地的哭声，原来他老婆在众人掺扶下，扑上去把草席打开，我第一次见到老班长穿着一身新的黑棉袄，腰上的草绳也是新的。他老婆把他那心爱的旱烟杆插在他的腰上……</p><p class="ql-block">我默默地向四周望去，班长的墓前插着一块木牌，上面用墨汁写着“张宝德，57岁”。其它乱坟上的木牌上都是50多岁，没有60岁以上的！</p><p class="ql-block">那个年月也没想活到60岁，整天盼望着早点打仗，冲到最前头死了算了，说不定干掉几个老毛子还能弄个烈士当当。</p> <p class="ql-block"> 王秋杭</p><p class="ql-block"> ——2024年12月16日于京杭大运河钱塘江口激活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