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怡的田园牧歌

满目青山

古人云：“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吾虽没有大隐之境界，小隐之情怀，然寻一处清静之地的念头却还是有的。及到解甲归田之时，几经周折，偶得南山仲镇一处带院底楼。即是工薪一族，自然囊中羞涩，房款紧迫，只好草草处理掉市里寓所，又添数年之积蓄，一卖一买，细细算下来，多是吃了些亏，想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古训，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得就有失，由此想来便也心安理得，瞬间柳暗花明。

新居稍作装修便安顿了下来，虽没有山野仙居之清幽。倒也开窗但见青山碧，俯看菜蔬片片绿，宜春宜夏也宜秋。

约分地的小院清理过后，初看倒有些宽敞，修个鱼池，搭个葡萄架，种上两三株果树，饲了几只鸡狗，便略显拥挤了。

后来外孙女入托要接送照管，老伴便回了市里，我独自一人留了下来。这一住就就将近二十年。

我原先也在小区附近种了一小片菜地，但浇水很不方便。现在种的这片果园，是当地一个做房地产生意的朋友买下来准备盖别墅用的。后来有了更合适位置，闲下来的这块地就交由我代为看管。这是镇上公交车终点站后面的一片半坡地，坡地用两道石堰隔成了三级，最上面那片密实的椿树林是村里三户人家的，我种的这块地就在中间位置上，大约有一亩七分多地，最下边的那块玉米地和主家的房子连在一起，四周的楼房和民居把这片坡地包围了起来。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接过这块地已经快十年了，我种的果树陆陆续续也到了丰果期，自有一番让人心动的景致。

春天，明亮而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满了果园。那颗最早来报春的杏树已经开始飘落花瓣了，妖娆夺目的桃花开的正艳，不甘落后的梨花苹果花也开始陆续绽放。那些树上簇簇含苞欲放梨花，白里泛绿，犹如一个个白玉的酒杯，又像一朵朵盛开的郁金香。苹果花有着西府海棠艳而不娇的花骨，却又大气了许多，它没桃花艳，又比杏花美，它深藏在绿叶之中，却又无法隐掩绽放的绚丽。

春草木深，青草染地，满园果木，嫩叶绕枝，淡淡的花香混着青涩蛮腥的潮气在园中飘散。一场春雨过后，那清冽爽心的空气，挂满了细密水珠的小草，糯湿的枝干上，翠叶悬着银珠，寂静中鸟儿的促鸣，树下的落英片片。总让人心旷神怡，又闲愁点点。

每年这个时候，果园中长出一层有着锯齿状叶片的荠菜，是我特意眷顾的结果，这些年来我都是等荠菜开花结果枯黄之后才开始除草。年复一年，菜种就这样散落在园中。春旱的年份，荠菜的叶片也会泛出暗红的颜色，茎就早早的变硬开花结果了。细碎的荠菜花开过之后，黄色的苦菜、蒲公英花也开了，点点簇簇，犹如繁星点点，我栽种的石竹花或白或蓝或粉点缀其中，自是一番春意盎然的景色。

坐在果园中的木椅上小憩，清风拂面，沐着和煦的阳光，黄绿色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摆翻转，反射着点点耀目的光斑，蜜蜂嘤嘤的欢舞着双翅在花间飞飞停停吮吸着花蜜。随风摇曳的小草，摇头晃脑的苦菜花，蒲公英，空气中弥漫着土壤和青草的气味以及淡淡的花香。四周一片宁静。只有雀儿们低低的呢喃和喜鹊偶尔欢快的嘎嘎声，一切都显得那末宁静，和谐，温馨，美妙。让心都酥痒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被融化了。

暇余发呆，不免牵连浮涌，遥想联翩，苦乐参半的童年，饱受屈辱艰辛的父母，终日相伴懵懂的年少同窗。恶劣工作环境中拼力大干的工友，过电影般的回放忆起。不由得心中唏嘘，嗟叹不已。有时也冒出些家国情怀的心结。虽有些杞人忧天，自不量力，但心如飞蓬，思绪难遏。所忧所虑，皆恨铁难成钢。

果园里红彤彤的石榴花开了，犹如生活的点缀。柱着锄头在旁边拍张照，表情木讷，姿态也不雅，绝无称道之处，酷像我这灰头土脸生活，别人眼中可能会不屑一顾，可是，人一旦适应和习惯了这种每天的劳作，就像生活有了记忆，只要心力所及。我就会顺着惯性一直延续下去。

"寂寞古道红尘远，一壶浊酒尽沧桑。"

“食罢一觉睡，起身两瓯茶”

从当初形单影只的孤寂中一路走过来，从寂寞难耐到享受寂寞，有一个适应和渐变的过程，是一种超脱，也是一种境界。独自一个人在特有的宁静和自由中反思过往，设计余生，心智就有了升华，心也会不断强大和豁达，那无来由的焦虑，对不公的怨愤，诸多的想不开。都会淡然释怀，钱财也就看淡了，少病无灾，做自己想做的事，活的熨帖点比啥都好。

花无百日红。一地落花缤纷之后，豆粒般大小的青涩果实便从那果树的枝枝丫丫中冒了出来。

到了五月，那些桃儿，梨儿以及苹果都长的算盘珠般大小了，五六十颗果树的疏果和套袋的活就要忙一阵子，幸好省老大模特表演班的十来位佳丽连续几年都过来帮忙，让我省心省力轻松了许多。朋友调侃我是涮眼珠子，哈，不是有研究说多看美女能长寿吗？再说多活几年不也是对养老金不公的一种心理平衡吗？何乐而不为呢？其实谁都明白，不公是社会的最大隐患。

连续十几天不下雨，又要忙着浇树，虽然现在有了遥控，手指轻轻一按那井水顺着水管就哗哗的淌了过来，天旱井里的水位也低，几十棵树浇一遍也要不住气的忙上两天。

遥想当年给树苗浇水，五六个同学帮着我从百米左右的车库里一桶一桶的提到果园中，烈日当头，四处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一晃近十年过去，如今个个都成了要奔耄耋之年的老翁。果园已是今非昔比，到处绿树森森，浓阴片片，随时可以纳凉休憩。这是时间和努力结出的果实。只可惜其中有两个老同学已经先行一步了。

夏天到了。翠绿的树叶也深重肥厚起来，太阳才一竿子高，空气便热烘烘的，阳光也变得不那么友善了。

为了躲避酷热，天一亮就早早的下地，忙上两三个小时，浑身热的不自在了，就打道回府。没事就蛰在家里一天不出门。

七月末八月初是当地多雨的季节，一场大雨过后，那地里浸泡着的野草便拼了命的疯长，几天之内就没了膝盖，前边地里除完，后边地里又长了出来，又不想用除草剂，只好天天去地里出一身臭汗。然后回家洗个澡，往床上一躺，倍感舒坦惬意。再沏上一杯清茶，便是锦上添花了。

只有疲惫后才能领略沉睡的安恬。

从六月开始，辛苦的劳作和收获的喜悦便交织在一起，最先坠弯了树枝鸡蛋大小黄黄的杏儿慢慢脸儿变红了，这时不及时的采摘，那馋嘴的鸟儿就会替你啄食了。早熟的桃儿四月鲜白里透红了，随后一尺多长碧绿的豆角也可以采摘了，黄绿相间叶片下边鼓鼓的毛豆也要收了。在地里呆了一冬天的大蒜提了蒜苔，说着到着就到了该刨蒜的时候了。那些早熟的苹果嘎啦也接上趟了，陆陆续续那些黄澄澄的梨儿，脸儿憋成紫红色的西梅，稀稀落落成串的葡萄，以及那晚熟的苹果，桃儿，梨儿。柿子，萝卜，白菜。一直要持续到十二月。马拉松似的收获总让人心情愉悦，乐此不疲。收获是半开放式的，来者多为亲戚友人。联络感情，增进友情，共同采撷欢乐才是真正的的收获。哈，今年丰收，多少也见了几个钱，算是个小惊喜吧。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田间劳作也不是风花雪月。对于一个年迈的病人来说伺弄果园不是个轻松的活络。还要不断学习和知识积累。且不说从树苗到挂果这些年的小心呵护，挂果后那些病虫害也够让人烦心的，树叶变得不水灵了，摘下来去农资站让人家一看，说是红蜘蛛，要打药。树叶有斑点了，说是黑斑病，要打药。树下有木屑了，要顺着找到被钻心虫蚀出的洞眼，用针管把药注射进去，再把洞眼封住，还有那些顽固的蚜虫，炭疽病，小叶病，黄叶病，穿孔病，，。一年下来，总要打上五六遍农药。打药多集中在冬春两季，越是干旱。病虫害越是频发。为了食用的安全，从膨果期开始，遇不上连阴天，一般就不再打农药了。

对果树危害最大的当属腐烂病，曾经有一个来果园附近拉货的司机，装货的空隙来果园里耍，他指着一颗已经碗口粗苹果树对我说“这棵树得了腐烂病了，得赶紧治，腐烂病传染，不然没几年这些果树就都死光了”，我听了一惊，赶紧求教，他让我把得腐烂病的树皮全刮下来，然后涂上药膏，再用塑料布包裹起来，以免下雨冲刷，而且皮屑不要落在地上，病菌会顺着雨水传播。他绕着树转了一圈，说得病的树皮一圈都连起来了，这棵树怕保不住了，我听了心中一沉，看着满树小孩子拳头大小青涩的果子，有些心痛。接下来。我几乎用了半天的时间来处理这棵树，先地上铺上几条编织袋，然后偻佝着腰半蹲着清理病树，这姿势费劲又累人，最后直接平坐在地上，把得病的树皮清理干净，然后涂上一层暗绿色的防腐剂，包扎后又喷上病毒灵。就这样这棵树也没活到秋天，眼看着叶片一天天萎靡不振的垂下来变成枯黄，果实也一天天变焉。这几年因为腐烂病陆续的又死了两颗树，不过经过处理也活下来几颗病树，看上去已经低眼垂眉的果树又重新枝繁叶茂，恢复生机，自然从心里笑到脸上。

这个司机师傅后来又教我如何识别坐果枝。怎样给果树剪枝。他原来也是果农，就是嫌弃苹果树太难伺候，把家里的果园包出去，自己跑起了运输。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再没见他开车来过。

已经到了怕摔跤的年龄，背着二三十斤重的喷雾器高一脚低一脚的在地里给果树打药，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踩着梯子上上下下的给果树剪枝，更要小心谨慎。年龄不饶人，把一颗病树刨出来，现在也得用半天的时间。本来阴天干活最舒适，气压一低，心脏却又不舒服。能干则干，不能干就少干或不干，无非是战线拉的长一点。正所谓力所能及，量力而行，小步终成千里。有了这种心态，才能在持续忙碌中享受愉悦。

前年有一个老支书用他家的桃枝来给我嫁接过两颗桃树，看到我种的苹果树，略显惊奇：

“吆，你这些苹果树长的挺像样啊”。

他原先也种过苹果树，现在只种桃树了。

其实最有成就感的，莫过于把当初这块贫瘠，板结的土地涵养成了土壤比较肥沃，松软的良田。这是多年来一直使用农家肥，绝少使用化肥的缘故。

果园的鸟害也很令人抓狂。都说喜鹊是喜庆的使者，但最可气的莫过于喜鹊了。春天我种下的毛豆刚刚拱出地面，它就把上面的豆瓣半吃半啄的弄掉，只剩下一行行没有头的豆茎白惨惨的竖在土中。已经发了芽的玉米也给叼出来。秋天种下的蒜种，它也会恶作剧般的给你啄出一些。快熟了的玉米棒它也能用坚硬的喙从头上把包叶撕开，偷吃里面的颗粒。

喜鹊在果园里作案就更是的心应手了，它另一个帮凶就是白头翁。每每到了果实成熟的时候，它们就在果树中窜来窜去，专挑光鲜亮丽熟透了的果子随意啄食，每年让它们糟蹋的杏，桃，梨，苹果就不少。后来开始套袋，但塑料袋抵不住它们尖利的喙。后来安了可以发出各种声响的驱鸟器，悬挂在树上的驱鸟包，但都收效甚微。最后买了二踢脚，放在发射枪里燃放。收到惊吓的鸟儿都飞到石堰上边茂密的椿树林中，继续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不等人走。便又飞了回来，给你玩起了捉迷藏。只好最后在树上罩了尼龙网。

有一天我在尼龙网的边缘上发现了一只戴胜的残骸，这肯定是野猫的杰作。果园里经常游荡着几只野猫，有一年我种了点谷子，他们就藏着谷地里捕捉前来偷食的麻雀。

戴胜是一种美丽的鸟，有啄木鸟一样又长又弯的喙，头上有一簇带白色斑点可以张开的羽毛。

“星点头冠道士衣，紫阳宫女化身飞”。说的就是戴胜，这只鸟的死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天，我听见远处的地上“扑棱”了一下，我好奇的走过去一看，发现一只戴胜被地上的尼龙网缠住，我想逮住救了它，没想到反被它用长长的喙啄了我一下，只好找了一只厚厚的布手套戴上然后捉住它，小心翼翼用剪刀把缠住爪子的网线剪断，手一松。那鸟儿紧拍打了两下饰着白色花纹的翅膀，然后就头也不回轻飘飘的飞走了。以后我就尽量让网不拖在地上，原来戴胜虽然有着长长的喙，但不像啄木鸟一样专门啄食树上的害虫，而是主要以捕食地上的昆虫为主。不只是戴胜，还有那些黄雀，红子以及叫不上名的漂亮鸟儿也经常来果园里觅食。

冬去春归，暑去寒来。田间的劳作已经成了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每天都在这种周而复始惯性中平复心态，自寻欢愉，冶练心智。就是地里没有农活和外出旅行的日子里，也是心中的牵挂。

记得有人说过；我们不是神仙，更没生活在仙境里，既是凡夫俗子，总要在地上行走。

“万物流变，千百万年，谁都是一小粒。嵌在世界的秩序当中”。现实中的诸多无序和不尽人意，多让人感到悲哀和无奈。如影随形的喜怒哀乐也是生活中的常客，有时心中难免会有不同程度的压抑和郁闷，人的情绪也是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有时还会无来由的陷入低沉，然同学老友经常的造访和小聚，大家一通胡吹海聊，嬉笑怒骂之后，便烟消云散，天蓝海阔。

“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

两边多是些尔虞我诈，权利纷争，无尽的贪欲和虚伪的谎言。

现实，不是想象当中那样美好。

生活，更不至于那样悲苦凄凉。

然而，老同学的悄然离世，却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细细想来，人世间，能让你悲欢的也就不多的那么几个人。

“忽有老友瞬然逝，日照山河已晚秋”。

抬眼远望，暮色苍茫，阴云低垂，天渐渐黑了下来，希冀中的明天应该更美好。

2024.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