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十四明月夜

小满梧桐🌿

　　和小姑、表妹吃完饭，三个人穿过锦江宾馆南大厅到东大厅走道两侧卖玉卖酒的商店，顺路又在东大厅一楼糕点柜买了表妹强烈推荐的“黑森林”蛋糕，出来。一抬头，看见一轮圆月，像是对面岷山饭店楼上升出来的探照灯似地，明亮得似真似假——城里的月光，在这一刻真的既不浪漫也不宁静，只映衬着车水马龙的人民南路主干道，越发的熙来攘往。待目送小姑和表妹上了出租车，转身往地铁口走，这才发现果然是移步换景，此刻锦江宾馆门口一溜银杏树在花坛桔色地灯的投射下，是夜色中的明艳与暖和，这会若再抬头看月亮，发现当桔红与暖黄的银杏与一盏路灯作为前景之后，月亮，方真正温柔可人起来——这才是月亮本来的面目吧。
　　尚在农历冬月十四，不是满月，却胜似满月。让人心情甚好。

　　一来，源于四川盆地与成都平原的冬季，晴天的太阳和夜晚的月亮都是难得的稀罕；二来，则是一天的心情，此刻站在这胜似满月的月光之中，也是放松与心满意足——来自这个周六，吃的两顿饭，或者说，是见的两拨人。

　　午饭，在家附近吃麻椒鱼。也是三个人。虽在一个城市，其中一位朋友却已是大半年未见。坐下，先听一桌左右两侧对向而坐的两个小伙伴聊天——居然是从今年体检报告开始聊起的。只是没想到大半年没见，见面第一眼感觉精神不错的这位朋友，却在最近三个月饱受体检报告上某项指标的困扰，频频跑医院复查，却又不明所以，难免陷入焦虑。而另一位朋友，我是知道的，上半年刚做了一个心脏方面的微创手术，现在稍微累一点，仍会有些不适感。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我作为大姐姐来定基调：“你，这个指标异常，又没明显症状，最好是先保持心情愉快，再去你找的中医的办法，调理一段身体……尤其注意针灸后不能受寒，游泳后最好喝碗姜汤驱寒，这也是我看的中医告诉我的……要相信人体有强大的自愈功能，不要拿那些极端的病例来吓自己。”这是对左侧的小兄弟说的。
　　“至于你嘛……”转头向右侧的小妹：“不要觉得做了手术就万无一失了，心脏做过手术，就说明你这方面会比常人弱一些，还要靠自己日常保养……”

(12月14日，难得的冬日阳光）

　　一番“话疗”之后，两个小伙伴异口同声笑起来：“姐，我们发现聊到最后，就数你身体最好。”那可不。不过实话说，前些年有几年身体也特别不好，所以这也是刚才一番肺腑直言出处：那会因为妈妈去世不久，自己的情绪一直无法调整到正常状态，那怕白天被工作填得满满的，到夜晚一挨枕就忍不住落泪。这样折腾大半年后，很快身体就出了小状况，也做了一个小手术。只是从那以后，很快就幡然醒悟，感到不能这样低沉下去了，再后来，就是碰到一系列不愉快的事，也不能再如妈妈去世那样让我夜不能寐，伤心欲绝了——学会了情绪调整。

(阳光下的玉兰树）

　　情绪真的对身体健康影响很大。要学会每天给自己正能量的暗示。谁气你你都别生气，还有那么多美好人生要享受，要记住：“这世上，只有身体和错误才是你自己的……”
　　两个小伙伴闻言哈哈大笑，很是信服地点头。或者，这也是一年也就见面两三次的三个人，始终把这个三人聚会吃饭聊天弄得气氛融洽，亲切舒缓的主要原因。我看他俩，就是两个异姓的弟弟妹妹，他俩，也把我当亲姐姐，有什么烦恼都一古脑地认真倾诉，不怕嘲笑，当然也不会有嘲笑。

(阳光下的梧桐树)

　　于是，接下来锅里的五斤美蛙三斤花鲢，在我们谈论的工作笑话与家务琐事中，一点点被消灭掉。与之对应的，是幸好我们都在这些一连串的欲说还休或心知肚明的琐事与笑话中，烦恼归烦恼，无奈归无奈，但好在还各自清醒，愿意认同对方的的原则与底线。
　　这个说：“我就知道我父亲对我姐姐，就知道要钱，他多半也是想攒着留给我这个儿子。但我就对姐姐说了，等到父亲百年之后，存款都平分，我不会独要的……我姐姐平常做的真的比我这个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多。回头我也说了我父亲，不要这样对姐姐。结果他听了之后情绪低落了好几天，估计还觉得我不领情吧……”听得我们连连点头，给他点赞。

　　那个说：“我妈妈之所以把保姆骂跑，实际上是心疼保姆钱，但她现在脑中风后，骨折又没好，怎么可能不要人照顾嘛。”我们便给她出主意：“那就让你哥哥来做你妈妈的工作，你妈妈不是更偏向儿子嘛，更听儿子的话嘛，加上你哥哥人本来也是孝顺，只是现在隔得远，照顾不了。那就让他来替你解决这个不请保姆的问题，去说服你妈妈……总之，你不能白天上班，下班带孩子，半夜还要起来两三次服侍你妈妈上厕所，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何况你还做过心脏手术。”
　　小妹听得眼眶红红的。我们只有装作看不见。真的啊，35岁以后的小中年，与45岁以后的中年人，摊开看，谁家的问题，都是那样琐碎、日常，天天膈应着人，推动着人，不得不向前、向前。这时，朋友之间真心实意的理解，大概也是很重要的支撑力量吧。末了，我笑，其实，朋友之间这些真正让对方感受到的理解，也是来自于彼此类似的经历的理解。说到底，有时候如果你觉得有些朋友不够理解你，比如说到家里老人的某些作为让人苦闷甚至愤慨，那些但凡一棒子敲过来，告诫你：“老人嘛，当小辈的让一步就是了，有多大了不起的事”，也不要太气恼他们不懂，因为他们没有经历，所以无法共鸣。并非缺少同情心。

　　说到底，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与你描述的具体是哪一件事无关，与对方是否经历过相同或类似的事相关。理解，是基于共同经历的理解。
　　这样的感受，在晚上，和小姑、表妹吃饭时，再次涌上心头。原本就是吃饭，我也不愿反复如个祥林嫂般剖白自己如何对父亲的心意，苍天可鉴。只是闲闲地问了一句小姑，看近期和我爸爸联系过没，小姑说没有，说阿姨年初也把她微信删除了——其实本想借这个了解一下一直赌气的父亲近况如何。后来话题既说到这，便多聊了几句，说着说着，不妨一直在旁低头吃三文鱼，啃羊排的表妹抬头插话了：“我就说，（舅舅）他非要这样，关你们什么事？”——意思是你们非要上赶着去关心他，还不讨好吗？接下来表妹又冲小姑说：“你们（之前）站的立场都有偏向……我虽然和姐姐平常联系也不多，但在老汉（父亲）这个问题上，我太理解她了，全家人只有我敢说我最理解她……”

　　我静静地咀嚼着表妹接下来不多的几句话中，透露出来的许多信息，有关她成长路上父爱实质性缺失的许多信息。一两岁时父母离婚，虽监护权判给父亲，却目睹过父亲续娶后再离婚，如今年过六十依然在一个一个换女朋友的闹剧。中学因继母责打被小姑接回来抚养，但缺席的父亲依然会在填大学志愿时跳出来以断绝经济来源来左右女儿志愿的填写。待到一切好容易风清云淡过去，表妹自强自立地工作、供房，这时的父亲倒开始时常不打招呼就带着现任女友和女友之子出现，电话里情真意切、情感充沛：“来请爸爸和阿姨吃个饭嘛，我们都到你公司附近了”。又或是，生日时理直气壮找女儿寻求情绪价值：“都不给爸爸买件生日礼物嘛，上次买的衬衫挺好，能再买一件吗？……哎呀呀，说这些，让爸爸自己买啊，爸爸把你养到这么大，爸爸花了不少钱啊……”

　　表妹的生日，却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父亲送的生日礼物。而她的父亲，是一名业内小有名气的医生。显然，并不是经济方面的问题。
　　虽说，又要重复这句：世上所有的感同身受永远只来自于彼此经历的相同相似。对方理解你的程度，只和他们的经历相关。但，虽然已被我零星推测与了然了一些事情，但必然还有许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表妹还曾经历了什么，才让小我十岁的她，能这么干练、通透，能这样理解我的遭遇。实话说，倒宁愿她不要这么通透与善解人意。

　　冬月十四的月亮，圆圆地挂在天上。不是十五，胜是十五。也许，人间的事，人与人的牵绊，原本就很难圆满，只有胜似圆满而已。而能够互相理解体谅的人，在一起，彼此传递的善意，就是补上的这份圆满。
　　我们即将，很快老去。月亮啊月亮，看透了人间悲欢，多谢你，给了这天难得的明亮与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