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8展览馆街坊/花桥头小时候的事

桂林裔工书法篆刻

展览馆街坊/花桥头小时候的事

花桥头是我时常向往的地方。是因为展览馆以及它对门的自由路5号，秦家屋里上两辈人暂住过十二年的旧居址（1944年被毁的老屋豪宅在东江路横街口路段）。我也曾经住过一年，在漓江边临下街幼儿园度过一年的儿童时光，

于是就有了和展览馆是街坊的讲法。

我一贯用桂林话写文章，这篇题目有“街坊”二字，街坊讲话当然是桂林话，亲切。

这是我爷爷寄给我父亲老子的照片。“1957年在家里竹篱边摄影，恰值素瑶由广州回桂同照，左为裔工右为裔农，（你）妈出街去未有照着。”

墨色深点的字是我老盖添加的：“刚劳改回的父亲 1958”。

我住在花桥头是1957年，这年光景不大吉利。我老子在北京犯了点口吐荆棘的邋杂事，麻烦了。我等兄弟们被安置回到原籍，给爷爷奶奶看养。

爷爷是旧官吏，1949年后挨拿，进去了。1957这一年他出来，把我老子又调（tiao）了进去。

这张黑白旧照是在花桥头屋里后院中照的。爷爷精神蛮好，看不出挨束缚过、吃过筒蛊饭的人。他的外甥女（素瑶）来看他，留下了我和二弟一起的照片。去哪凯弄来的照相机？一直没调查过。

随着现今的电脑拉近看的效果，我表嬢胸前有个校牌勉强看得出是“中山医学院”（照片几经倒腾，这里又不大清楚了）。哦，表嬢从广州回来。那年她26岁，应该是在中山医学院工作了。是有这么回事，那个年头我爷爷的仔女、外甥女个个都还蛮争气有出息。照相机有可能是她带着回来的。

“劳改”一词，是好肮脏、极震惊，蛮龌龊的字眼。而现在这字眼落在我爷爷头上，变成了荣耀幸运的代名词。有公章大印、有文章公开翻盘，怕什么丑呢。

1963年展览馆建起了后，我们屋里又搬离了花桥头。展览馆就成了离别的街坊。

一直到了1980年代初，那时我开始走上了拿毛笔写字的书法道路，乘着“文化复兴”“中日友好”的风向，开始密密地走进展览馆。

凡是到展览馆，总会在门口张望一下，对门旧居的房子还在没有？

那以后我就关注着从“桂林花桥展览馆”-----改名为“桂林市展览馆”----“桂林美术馆”的公众号。口语总还是“展览馆”。

这是我收存的展览馆办展的请柬。

1985年在展览馆举办的“桂林-熊本书画联展”。

没有地点。那年肯定是在花桥展览馆。

这也是（1988年）的“桂林-熊本书画联展”请柬。只有月日。

1987年阳老太阳一家的画展请柬。时间、地点、事件清清楚楚。行文水平比上述高。

1998年桂林五青年书法展在展览馆开展时的大门。人物衣着，建筑装饰与今不同了。

2003年市外办陆副主任鼓励我主持中日书画展开幕式。

我没用“尊敬的领导”开头。而是“お客様の皆さんおはよう御座います”（尊敬的来宾们，大家早上好）。“寒い天気だんだんなりましたね。皆さんお大事に致します”（天气渐渐的变冷了。各自请多保重。）

陆主任一边斜目监视着我念来宾名字时是否有错。还好，顺溜完工无差池。得到主任的微笑点头，大喊“良かった！”（要得，很好！）

2011年桂林市书协30年纪念展。我主持。

高台上的人注意听我讲的话，就会爽朗的笑笑。特别那个小陈宣传部的首长（曾经是我的上级领导）好专注听，所以笑得比较突出。没注意的、互相交谈的，隔了一下看到人家笑，还晓不得是哪嗯子一回事。

讲了什么引发众人笑，我忘记了。

拉近照片可以看得清楚，有人、而不是一个在笑。

2016年我在花桥展览馆举办了我的个展。

这是开幕式的景象。右侧两个一对曾少凡何桂妮夫妇，是支持我办展的后盾怂恿者。他们是桂林旅游界的资深文化推广人士。我如此介绍，夫妇俩深情地互致笑脸，“嗯”，表示认可。

我向展览馆捐赠的作品。

“花桥洞底吃米粉，七星岩口望漓江”写的景观地点。就是六十年前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展览馆周边这一带玩耍。花桥洞底、七星岩口留下了我的足迹和欢声。展览馆是自由路2号，我们屋里是5号，正好是门户相对的街坊。

最高领导邱馆长给我交达收藏证书。站在中间，背着双手，好壮实的小伙子姓黄。应该是主任的级别。

那几天脚挨“痛风”轻扰，行路不大利索，持拐棍不大好看，只好拿把伞，体面一点。

我又大言不惭的宣称，右手一扬：我是自由路花桥头这一条街写字写的最好的，你们讲呢。马上得到与会朋友的齐刷刷声应，“是！”

这人生就是难这么自信的向世人宣嚣一回，这回我好猛。

这是小唐林舒妹妹放在手机里存了8年的照片。亏了她找哦。

专程由柳州赶来祝贺的一溜亲朋好友。

女多男少气质明显比男高。特别是脚下生姿，有风情、是风潮。脚跟抬二指，马踏飞燕去，优雅耍天下。同到天下之乐一起乐。

我在向观者介绍这是个“楼”字。这位年轻的姐姐被瞬间拍到的腰身段位，比我的“楼”字歪歪扭扭得还要高级，还要有层次，更加妖娆。是那天展场里最精彩的画面。连她的公子站在一边偷偷地羡慕发笑，旁边的两个学生妹妹暗自逊色好像青春丢失。

展览馆吳主任梓岚。

公教部主任唐林舒，是桂林首位女子考入浙江美院书法专业的四年本科生。搭帮她那当老师又是书法高手的老子用心栽培才有今朝。

小唐和我算是搭点点仔界的学妹。惭愧我仅仅是一年的进修生。

不得了。小唐现在是桂林青年书协副主席，市书协副秘书长。能干完寡了。

展览馆的王师傅讲，这是我见过一个人的展览包馆的你是第一个。于是那手好大胆，好伸张的攀肩搂脖起来，盖了亲热。小王：没成退休吧，我这句话没是诬陷你的吧。

邱馆长陪同韩国、马来西亚、俄罗斯还有一个非洲国家的艺术相关人士参观。

我和韩国妹妹来了三句韩语“你好、谢谢、再见”，她欢喜的笑得好爽朗。

公教部唐主任亲自督导公益我主讲的讲座

如今的展览馆展事不断，一个接一个。美术画画的我少来。书法展也是选择性的高水平的才去看看。但从不凑开幕那天人多的闹热。熟识人多，见面招呼打哈哈，讲嘴筋闲谈去了，没得空认真的看、好好地向人家学习。

那天去看了“境界探索”的展览。签名报到我要有别于他人。画印章在版面的左下角，是我近些年出席活动的做派。

那天我多写了几个字。

管事的妹妹好奇过来细看研究。

“认得没？”

“那嗯潦草，认不得。”

“蛮好看”。“是讲这个展览蛮好看啵！”

接下来写：“花桥头自由路五号国宝来耍”。印章画的是“裔工”。

“我们屋里以前是住花桥头的，和你们展览馆是对门对户的街坊。”

“哦……晓得了”。师大艺术系学美术毕业的妹妹如是答道。

我的奶名“国宝”，是屋里大人家、街坊、小学同学、插队的同学、乡亲直呼的名字。

看看现代艺术，从中可得到启发，充实自己、开展眼界。

50年来没中断交往的老朋友，原展览馆副馆长，也是美术馆当过馆长的戴延兴，他的山水画作。肯定要仔细观摩留影存照。

其实他是画人物的，参加过全国美术展。当然山水画也不差，有他独特的风格。我50年前随他街头写生，他指导我画石膏像素描，修改我的画作参加广西首届农民画展，又带我结识了诸多桂林美术界的前辈。亦师亦友，情谊不断。

紧接着过天吧，去看了一场“饮之太和”师大教授唐长兴和他学生的展览。

我还是左侧签到落款画章：

“学而时观之 后生可畏 街坊秦家屋里人 裔工开展次日 裔工（画印）”

巧了，我秦家屋里的堂号正是“太和堂”。什么意思，没听我爷爷讲过。过去都是大户人家和商铺才有的“堂号”，以后成为“4旧”，挨批判拆下的事物。那时我屋里大人家没得神气解释给我们后辈听。

我保留的唐长兴20出头大学生时期的个展请柬。他本人看了， 无不惊讶，瞪眼乍舌。

当年我很佩服他，那嗯年轻搞个展，还是篆刻书法展。20多了我还在乡下犁田隔禾，城边拉板车砌鱼塘。

还有广西的头面人物给他题签。羡慕啊。

向人家学习不光是名家高手，年轻人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介绍牌牌太小，看得我好着力。

草书难就难在字法、章法。前者要死记后者須灵活。亲临者要苦修寒窗，退笔如把，废纸成堆，耗墨使桶。而且是吃力不讨好的寒酸苦差；我在实践，差蛮远，是在做一般人不愿做的劳力劳神事。

作为一般看客来讲，草书根本不懂，就是内行大家高手也未必全识。

欣赏草书就是看它的章法气韵流畅而不油滑，点画结构优美而不怪异。否则就是“江湖体“”老干体”。一些人拿笔草书，看似龙飞凤舞，实则装腔作势。

草书出品呈现要有传统，入了行也未必能够欣赏。特别是升华到了“艺术”的境界，就不要去追求认不认得的问题了，那是参展审定人的职责。草书已进入情感和美境的领地了，那是高雅高级的艺术殿堂了，一般人进不去。一般点的角色就将就点，自觉养眼舒服就可以了，由于个人的口味眼水不同，强求统一没必要，也没得那个标准。

以往我们的展览草书都没有附释文，只是交代是某某的诗词而已。虽然手机在身随时可查，对于书家来讲，何必那么傲慢呢，给人家欣赏的人一点方便不好嘛。以前我自己没做到过，今天倒来讲大话，有点不妥。

这两次展览馆一去，还特意到花桥的河边找回童年的记忆。几十年就没这么专心专意过。

曾经在花桥头度过童年的我，六十年前，见过巨大的青石板犬牙交错高低错落铺在桥面，人的脚板磨去了它们的棱角变得光亮起来。这是几百年来人类踏步走向繁荣进步的结果。读着它厚实的历史，看着它重建整饰的变化，花桥越来越靓晒了——众人注目流连忘返；花桥越来越名声大了——五湖四海长江南北。花桥与“七星”闪亮，花桥同“月牙”共辉。

这是花桥引桥下，青石板路面依旧，看起好熟悉亲切。以前的夜市就在这里成片，洋油灯盏星点，火烧油味熏天，香气弥漫在鼻边，闹热。

正前方远处是月牙山。河流处有跳石可到龙隐岩。也是我小时候去耍过、受过熏染的地方。

这个码头是花桥头这一带住家，挑水洗菜捣衣物的码头。以前有一兜大树的40年前好像还远远见过它的样子。

我自行编注的不算太久远的照片。

十七八年前上图还是空白地，今天一片茂林遮住了房屋。“七星公园”没得了，改成“七星景区”了。

自由路5号是我屋里。隔壁是做水糕、发糕的碗儿糕铺，7号，张家人屋里开的。我称呼两个老的“糕爷爷”“糕奶奶”。张家的仔是哑巴十七八岁，我喊“哑巴叔叔”，两个女儿大我岁多、三岁，正上着小学。我喊姐姐。

两个小姐姐，大的小明、小的小玲，长得比我高。好苗条又水灵，真的蛮漂亮。街邻人家见她们走过总会眼盯盯的望着，低声议论：张家这两个女才是真正的美姑娘“咚咚锵”，你看那腰身还有那脸盘子。莫讲这东江一片就连对河城里十字街的妹崽，硬是没得哪个比得上。

我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耍。刚回到桂林，还没当听得懂桂林话，那小玲姐姐又喜欢撩我。她用桂林普通话平着舌头和我讲话：“你吃过夜饭没有呐。你看你口水围前头搞得邋里邋遢的，油卤卤的还有饭垛垛。”

有天夜晚，小玲姐姐拉着我去花桥洞底下耍，她讲，“你看好闹热喔，你想逮什么，是逮狗舌粑呢还是糯米鸡，那边还有马打滚、油堆、凉拌盐糖粽。这些都是好好逮的东西啵，你们be（北）京那边是没得的，晓得没呐。”

是的，这些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她讲的“be（北）京话”我也没当什么听得懂。只听得懂有“狗”啊、“鸡”啊、“马”什么的。

一天，糕爷爷跌了跤闪着了腰，一动就挤眉斜口的撅妈鬼叫。

有人讲要喝童子尿才好得快。糕奶奶想到了我，于是拿着个搪瓷口盅到我屋里来，和奶奶讲，要我现屙一泡新鲜尿。

“来！赶紧屙泡尿在这个漱口盂里！”糕奶奶一䠍进门槛就喊。

看着跟在糕奶奶后头的小姐姐，我一下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抓紧裤头不肯松手。这时糕奶奶边哄边来扒我的松紧带并支开小姐姐鼓起眼睛厉声喊：“莫过来，人家男把爷屙尿你女娃子家家过来做什么”。

然后哄着我讲：“你这泡尿是屙给糕爷爷喝的，是救他的老命的啵。来，修点阴功，明天他好了走得了就带你去月牙山吃素面去”。

又对我奶奶讲：“这点死嘎嘎大的豆巴鬼还晓得怕丑，明天有出息的喔”。

这一哄，我才同意捋下裤子挤了点尿水出来。

糕奶奶拿着那还冒着泡泡的、屁赖屁赖的、清爽清爽的尿边走边哝，“赶紧拿去给他老家伙趁lai（热）喝。这下子搭帮这个北京奶崽了，这泡尿是救人命的啊。”

几十年后这个花桥头的“豆巴鬼”还真是有了点出息，敢讲在对门的展览馆搞了一个写字的展览。确实没有辜负这个“糕奶奶”，就是要泡新鲜的童子尿，不经意讲出来的“戴炭篓子当帽子”的话。

好新鲜啊，尿可以拿来当药喝，可以诊腰痛？好像民间有这种做法。

小姐姐跟在后头嘻嘻哈哈地笑着跳着，跟着她妈的屁股后头，跳着摆摆脚一摇一趄地跑回去了。

2017年时的花桥头。那时的“七星景区”在石墙柱上，现在移到门顶上了。“七星公园”挨屏幕墙遮去了。一溜的商摊撤了，一排的小车停放，这就是变化。

离开花桥头以后的日子里，凡是去到展览馆活动，我总会到自由路5号门口驻足观望一下，留个影，回忆童年的光景。总会想到小玲姐姐，想和她再耍一下。听讲她搬到瓦窑电厂宿舍区那边去住了。七十四、五的人了，见着，我还可以一眼认出那漂亮端庄的模子。

如今花桥洞底的夜市小摊消失了，冷清了。桥面换成新的青石板，桥亭是琉璃瓦顶。花桥头公园大门则是一年春夏不管寒暑，从早到夜汽车来往、人头攒动熙攘。小姐姐-狗舌粑-童子尿-月牙山素面至今没能忘记。

前年一天，带着内人从龙隐桥门进，想翻过月牙山去走到久违的花桥。

进门挨拦：“身份证！”

我“嚎撩”一句“忘记了啵，哪成时收在荷包里呐”。“咧，以前我嗯屋里就是住那塏，花桥头的！”

顺手朝远方的花桥方向一指。

“噢，看你这样子，就晓得你是在外面混过世界的人；听你一句话，就晓得你是老桂林，老花桥！请！”

那个妹妹好有礼性，笑到好漂亮。

平素去看展，莫赶热闹，站久了脚累，到这个阅览室半靠在圆椅上歇口气。我眼前的石膏像，曾经是我画过的写生模特，“大胡子”“小老弟”许久不见，你们还是老样子。

对着远处的山青水秀，近处的绿意盈窗。翻看着画册，这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有回忆，蛮适意，好舒畅。

2024.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