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 蝣

静月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与我何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与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与我归说。 ——诗经•曹风•蜉蝣

读到《诗经》曹风•蜉蝣篇，看到流沙河老先生对这首诗的解读。曹国是个小国，也非常穷。位于今天的山东省西南部，现在的定陶就是古曹国的首都。但是怪得很，这个地方的国君大臣非常讲究穿漂亮的衣服，甚至在朝堂上议论国家大事时，都在谈论服装，还要比谁穿得更漂亮。又穷又小的国家，被几个虎视眈眈的大国包围着，国君大臣不想着怎么强大起来，却把臭美当成国是，有个大臣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写了这首《蜉蝣》，表示了他的忧虑和担心。

看那蜉蝣的翅膀，就像漂亮的衣裳，我心里很忧伤，担心我们没个归宿；看那蜉蝣的翅膀，就像鲜艳的衣裳，我心里很忧伤，担心我们没个落脚的地方；看那被掘了穴蜉蝣，漫天飞舞的雪片一样的翅膀，我心里很忧伤，担心我们没个居住的地方。

蜉蝣是一种很小的飞虫，很漂亮，它的尾巴上有两根很长的飘带，腰上也有两根飘带，非常精致，像个半寸长的美女。它在空中飞的时候，翅膀扇得很缓慢，那个翅膀又很大，就像人的宽袖子，所以显得很优雅。每年在春末夏初的时候，遇到阴雨天气，它就从墙缝里飞出来。蜉蝣的寿命很短，因为它成虫之后不取食，就是一群群地飞到空中交配，交配完就死了。最短的仅一天而已，所以古人说它是“朝生暮死”。 结合这首诗的创作的历史背景，觉得流沙河老先生的解读深刻入理。

另一种解读为：这是一首感叹人生短暂不知身归何处的诗。蜉蝣朝生暮死，渺小脆弱，却生得一副光彩夺目的翅膀。即便如此，也终不过是昙花一现。诗人对朝生夕死的生命感到伤痛，对浮生若梦的年华感到怅惘，对魂归何处更感到恐惧。诗中隐透着诗人对生命的无比眷念，对美好年华的依依不舍。就诗读诗，我倒是更赞成这种解读。 因为“夫子之言，于我心有戚戚焉！”这种伤感的情结，也正是我近一时期的心结。

不管是曹国大臣对国之命运的担忧还是诗人对生命短暂的感叹，都是寄托了对美好与永恒的祈求和盼望。谁都想“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谁都“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我想起了电视剧康熙大帝的主题曲《向天再要五百年》。可是谁人能抗拒生命的逝去，无论是衰老还是死亡，皆为生命的自然规律。在走向人生黄昏的队伍中，我这个“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已在前列，对于人生的归宿的意识，是在父母离世后，由“从未想起到遥远不及，到生命的轨迹渐渐清晰”，尤其是跟着时光和年龄一起不断到来的是至亲好友生病、辞世的消息，更觉人生是场苦旅！曾经丰满的理想与骨感的现实碰撞产生的焦虑，悲观消极失望绝望……对人生归途充满了伤感与恐慌 ！对短暂的生命充满了忧虑与恐惧！今天翻开《诗经》，共鸣音从远古缥缈于耳际…… 这时我想起了苏轼，他在《赤壁赋》中也谈到蜉蝣：“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慕长江之无穷。”这是苏轼用同乘一叶扁舟夜游长江的朋友口中说出的：“人如同蜉蝣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中，像沧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样渺小。哀叹我们的一生只是短暂的片刻，不由羡慕长江没有穷尽啊！”苏轼借朋友之口谈人生，他在《赤壁赋》中对朋友说：“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苏东坡说：你可也知道这水与月？时间流逝就像这水，其实并没有真正逝去；时圆时缺的就像这月，终究没有增减。可见，从事物易变的一面看来，那么天地间万事万物时刻在变动，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停止；而从事物不变的一面看来，万物同我们来说都是永恒的，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何况天地之间，万物各有主宰者，若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即使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风，以及山间的明月，听到便成了声音，进入眼帘便绘出形色，取得这些不会有人禁止，感受这些也不会有竭尽的忧虑。这是大自然恩赐的没有穷尽的宝藏，我和你可以共同享受。客人高兴地笑了，洗净酒杯重新斟酒。

写《赤壁赋》时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谪黄州期间，是他一生最为困难的时期之一。时运不齐，命运多舛的苏轼，认为人对自然万物不要因为人生短暂，而羡慕其无穷，反倒要无穷 的自然万物为我们所享受，从中得到乐趣。虽然身处逆境依然豁达开朗，依然乐观自信随缘自适随遇而安，这种物我两忘的超然生活态度，这种辩证的宇宙观和人生观，在坎坷的人生中表现出的大无畏精神和豪迈的英雄气概，叫人拍案叫绝，高山仰止！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虽然他的对人生的态度中不乏包含着无可奈何地自我安慰，想从从流连光景中寻求精神寄托的情愫，有阿Q精神的成分，不然会怎么样呢？像屈原一样《天问》没得到答案，就投汨罗江吗？苏东坡令人敬仰之处就在此，开悟的人生观价值观以及体现出的积极的人生态度，值得我们学习和效仿。

生命的规律无人能抗拒，衰老、疾病和死亡是任何人无法回避的话题，我们都终将离开这个世界，正像昙花，因其短暂的一现，才美得惊艳，让人留恋。在历史的长河中，沧海一粟的我们，在生命的规律面前有什么资格去矫情和腻歪？与其寄情于蜉蝣，慨叹生命的短暂与渺小，空悲切白了少年头，不如像苏东坡超然豁达，享受清风明月，高山流水，享受生活给予我们的一切，无论是酸甜苦辣，都积极乐观直面应对，咀嚼流光溢彩的漫长岁月带给我们的百般滋味，体味稍纵即逝人生！像苏东坡一样以开悟的人生观活出一个开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