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

高国强

（高国强博士 原创 2024-12-15首发于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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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说，如果把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摆在你面前，你可能还是喜欢自己的痛苦。

‍ 人的欢乐并不相通，人的痛苦也不相通。四姑娘告别世界时的痛苦，恐怕没人或没几个人会在乎、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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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回到母校苏州大学毕业四十周年聚会。我们化学班有82个同学，这次参加聚会到了60个，比例是高的。遗憾没到的20多个同学，有各种原因，因工作不能抽身的，身体原因不便的，远在海外不能回来的，等等。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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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两个同学，却永远也不可能参加聚会了。一个是女生，前几年因患癌症逝去。另一个也是女生，四姑娘，她很久很久前，就告别世界，告别亲人，告别同学，乘鹤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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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的事，写出来令人唏嘘悲伤，我一直不想写。但不写又常常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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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姓季。大学时有好事的男生喜欢背后给女生起绰号，大概也是那时候没啥娱乐，课余无聊吧，背后谈谈和“捉弄”一下女生，心理舒坦，可以释放一下丰富的荷尔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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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绰号无非是抓住女生的某种生理特征，比如，眼睛细长的叫“根号一”，身矮的叫“根号二”，细高的叫“柱子”，胖的叫“盘子”，诸如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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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女生没有什么一眼可抓住的特征和把柄，于是他们只能从名姓下手，例如姓“汤”的叫“汤团”，姓“邓”的叫“灯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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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属于没什么能让男生抓住把柄的，于是根据她的姓，季，顺理成章地叫“四姑娘”。因为，伯仲叔季，季排名老四呗。

‍ 四姑娘来自苏北如皋。中等身材，中等胖瘦，中等面貌。就如上面所说，因为一切都中等，让人说不出也抓不住啥特征。让我现在回忆、描述她的外貌，感到不容易。只记得四姑娘沉默寡言，性格温顺，为人谦和，和同学相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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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初的大学，领导认为学生要把精力、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学校禁止学生恋爱。因此男女生是不大说话的。大学四年，我不记得跟四姑娘说过几句话，或者一句话都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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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四年大学生活过去，同学们要么毕业回家乡，要么留校任教，要么去别的城市升学读研究生。自毕业后我就一直忙忙碌碌，读研，考托福和GRE、出国读博，所以同学们的情况知道的很少。四姑娘回到了如皋某中学，后来发生的事仅仅是间接听同学转述；细节不清楚，只了解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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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工作后，嫁了个当地人家，据说男的是复员军人。家庭不和睦，婆媳关系矛盾重重，而矛盾焦点是，四姑娘生了个女儿，公婆家希望生个孙子。在现代文明环境里，生女儿还是生儿子，根本就不是个大事，或根本就不是事，生男生女本来就一样。但在落后的乡村部落、市井小巷环境中，在几千年的封建思想观念里，重男轻女理所当然，冠冕堂皇，不仅歧视女性，而且敢于歧视、公开歧视、善于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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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矛盾不断加大、激化。我猜想丈夫也没像个有现代观念、有担当的男人，站在妻子四姑娘一边一起抵抗黑恶家庭封建势力，甚至起反作用犹未可知。最后，四姑娘终于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和希望，年纪轻轻，服农药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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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的悲剧发生在九十年代。也就是说，她已经离开世界和我们，整整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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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艰难的那一年，那一刻。对于四姑娘，是她拿起药瓶，犹豫，或者决绝，喝下农药的那年、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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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最艰难的那一刻，有时候一个灵光乍现，一句话，一个温暖，就可以改变他的人生。比如我，在创业最艰难的时候，书上一句话即鼓励了我：“办法总比困难多，要坚持，让坚持成为一种信仰。” 等你熬过、走出了那段低谷期，整个人的气运、精神、格局都会发生巨变，犹如一夜春风拂来。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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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顶一万句》里牛爱国的母亲曹青娥曾对他说：“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我要想不清楚这一点，也活不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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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年四姑娘读到过这句话，并且想清楚了这一点，她本来不需要如此决绝而去。她可以离开过去，开始一种新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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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人生的悲哀就是，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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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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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国强，著有散文、随笔集《両山夜话》和《伏草林风》，江苏省宜兴市丁蜀镇人，1980年毕业于丁蜀中学，1984年毕业于苏州大学化学系，1987年获上海工业大学应用化学系硕士学位，1987-1993年在南京中国药科大学基础部任教，1993年夏自费赴美国留学，获阿拉巴马大学塔城分校化学系博士学位。1997-2000年在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化学系进行博士后研究。2010年春回中国担任南京工业大学特聘教授，并创立无锡高顿传感技术有限公司。作者业余写作，以散文、随笔、影评、文学理论研究为主。